[曆史]宋朝進行時(179)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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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天涯海角

王曾見劉太後已經非常反感丁謂,就下定決心出手。他搜集了丁謂的所有罪證,準備向劉太後專門禀報,以期一舉扳倒丁謂。

然而,王曾發現,自己萬事俱備,卻始終缺少一個單獨面見劉太後的機會。

因為自從雷允恭事發後,丁謂十分心虛,行事變得特别小心謹慎,每次率領宰執大臣向劉太後報告完事情,都要最後退場,就是為了防止别人告他的黑狀。

為此,王曾絞盡腦汁,演了一出苦情戲。

從那時起,王曾每天上班都換成了一張苦瓜臉,平時和丁謂一起閑聊的時候,總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有時還會擠出幾滴眼淚。

丁謂覺得很奇怪,就問王曾到底有什麼事?丁謂每次問,王曾也不回答,隻是搖頭歎氣。王曾越是這樣,丁謂越發覺得奇怪。

丁謂一連問了好幾次,王曾才吞吞吐吐地說:“說來慚愧,家裡有一件不幸的事,不好意思和别人說。我小的時候,是個孤兒,全靠姐姐養活。現在姐姐有個兒子不争氣,入伍當了兵卒,經常要在軍隊裡受到責罰,日子過得很苦。每次回老家,姐姐都要和我提這件事……”

王曾說完,又抹起了眼淚(言迄又涕下)。

丁謂聽後,暗自發笑。我當多大個事呢,要說書呆子就是書呆子,你都當副相了,還搞不定這麼件小事?

丁謂又對王曾說:“那還等什麼,寫份申請,向太後報告下,除掉外甥的軍籍,不就成了嗎?”

王曾期期艾艾地回答:“我已經位列輔臣,外甥這個樣子,還要在朝廷上當着衆人的面說出來,實在不好意思啊。”說完王曾又哭上了。

王曾的表演确實到位,眼淚一抹,竟引得丁謂都同情心泛濫了,忙安慰:“沒事,這也算人之常情,也不用害羞,早點向太後說一聲,也好早日幫外甥解脫痛苦。”

聽了丁謂的勸說,王曾還是不吭聲。

終于,丁謂都看不下去了,給王曾出了個主意:下回奏事完畢,你單獨留下來向太後禀奏吧(留身上前奏知)。

得嘞,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王曾聽到丁謂的勸說,心中一陣狂喜,不過為了不引起丁謂的懷疑,他抑制住了内心的激動,沒有馬上應承下來。

接下來的幾天,王曾依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丁謂又開始勸他趕緊找個機會單獨面見劉太後。

王曾皺着眉頭,重重歎了口氣:“我難道不知道外甥當軍卒是過一天苦一天,可我還是羞愧說不出口啊。”

丁謂看着王曾那副忸怩的樣子,簡直比他還心急,催了他好幾次,王曾總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折騰了一段時間後,丁謂都被這個磨磨唧唧的王曾惹煩了,某天上朝完畢後,叮囑王曾說:“家裡事怎麼可以一拖再拖呢,我在閣門外等你。”

王曾遲疑了一會兒,又看了看丁謂,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看着丁謂遠去的身影,王曾長舒一口氣。一年來的韬光養晦、隐忍不發,終于換來了反戈一擊的時刻。

好的,就在今日吧!


...

我要為寇公讨回一個公道!

丁謂一走遠,王曾連忙趕到劉太後跟前,揭發丁謂擅權亂政的種種惡行。劉太後其實已經非常反感丁謂,這回有人站出來控訴他的斑斑劣迹,她正求之不得。

王曾在太後面前說了半天,把丁謂新賬舊賬都搗鼓了出來。最後還不忘總結陳詞:“丁謂詭計多端,太後、陛下若不采取果斷措施,可能馬上産生變亂,到時候不但我有性命之憂,恐怕江山社稷也是危在旦夕(不惟臣身齑粉,恐社稷危矣)。”

劉太後聽後,頻頻點頭稱是。

王曾在裡面告狀,丁謂一直在閣門外等,可一直等到了中午吃飯,也沒發現王曾出來。此時,丁謂才恍然大悟,猛拍大腿。

該死個書呆子,老子中計了。

回過神的丁謂趕緊向殿内跑去,正好碰上出來的王曾。此時的王曾早就沒有了昔日的謙恭,看到丁謂連招呼都不打,隻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丁謂見到王曾的表情,已然明白了一切,不過他現在沒功夫找王曾算賬,他必須跑進去向劉太後去做解釋。

慌慌張張的丁謂一路闖進殿内,一頭跪在太後的聽政簾前,口不擇言地解釋起來……

奇怪的是,丁謂叽裡呱啦地解釋了一通,簾内的太後卻一聲不吭。過了好久,才從簾後傳來一個宦官的聲音:“相公在和誰說話呢?太後和陛下早就走了。”

啊?!丁謂擡起頭,仔細一看,才發現,簾後确實已經空無一人。完了,這回真完了,丁謂身子一軟,癱坐下來。

過來許久,丁謂才慢悠悠地站起來,在空曠的大殿内伫立良久,最終失魂落魄地走出大殿……

一生算計别人,到頭來還是被人算計。

丁謂從不相信因果輪回,他自負才華,相信憑着自己的智慧,可以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然而,這回他才發現,他錯了。

他将為自己的自負付出代價。

就在王曾告狀的當日,太後下令免去丁謂宰相之職,降為太子太保,外放洛陽。

丁謂灰溜溜地走了,從京城開封到西京洛陽。

二年前,寇準被罷相時,也是同樣的道路。然而,當時的丁謂并不甘心就這樣放寇準悠閑養老,而是一手導演了寇準的颠沛流離,直至将寇準趕到人迹罕至的雷州。

天道好還,丁謂,你同樣也不可能就此善終。

寇準已在雷州住了近半年。

讀書、喝酒、高談闊論,寇準的生活一如在道州的那個小樓裡那般悠閑。雖然條件鄙陋,但寇準卻豁達地享受着自己的平靜歲月,他的生活中似乎不會再激起一絲漣漪。

八月的一天,仆人興沖沖地跑進來,告訴了寇準一個驚人消息。寇準聽完,心裡咯噔一下,但他馬上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當天,寇準宣布,讓所有的仆從都集中起來,關閉大門,擺開大桌,今天大家隻幹一件事——賭博玩樂。

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怎麼樂就怎麼樂,但是有一條規矩——誰都不準離開家門半步!

反常的舉動隻因寇準得到了一個消息。

丁謂将要路過雷州。

丁謂的日子十分不好過,外放洛陽不到一個月,他又被安上了一個勾結女道士,行為不軌的罪名。客觀地說,趙恒在位的時候,引薦一些道士術士之類的事情并不稀奇,以此開罪丁謂倒還真有點冤枉。

然而,政治鬥争從來都是欲加罪之,何患無辭。而今,丁謂以往那些對付人的手段現在被如數奉還到了自己身上。

丁謂最終得到的處置結果極具諷刺意味——崖州司戶參軍。

崖州,位于現在的海南三亞。


...

和寇準同樣的職位,貶谪的地方卻比寇準更遠。寇準到了離海最近的雷州半島,丁謂還要漂洋過海。

要去崖州,必須路過雷州。

當寇準的仆從得到這個消息時,人人摩拳擦掌,誓要修理修理丁謂,替寇準出口惡氣。

然而,寇準沒有答應仆從的請求,他笑盈盈地坐在座椅上,溫和地揮了揮手,示意仆從們去縱情玩樂。

在這裡,我已經對一切釋然,

山川河嶽,起起伏伏,那就是人生吧。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潮起潮落,浪峰波谷,

不正如我寇準的一生嗎?

過去的是非、恩怨、争鬥、愛恨,我不想再記起,

也罷,我不想再打破這份安甯,

也罷,就讓他平靜地走開吧。

寇準不想丁謂,丁謂卻想見一見寇準。寇準沒有答應,隻是派人給丁謂送去了一隻蒸羊,供他路上食用。

丁謂得到寇準的答複,心中五味雜陳。此時,他才真切地感受到,此前那些賣弄心計、玩弄權術的行徑是何等的令人不齒,小人得志的醜态又是何等的粗鄙,而自己又是何等的渺小。

光明、磊落、大度、寬容,這些可貴的品質永遠擁有震懾人心的力量,它能驅散靈魂深處的陰霾,讓人走向善良。

寇準送走了丁謂,以一種特殊的方式。

他似乎已經完成了最後的使命。

大宋天聖元年(1023),新皇登基後的第二年。

寇準的傳奇人生開始走向尾聲。

丁謂被貶後,劉太後對于寇準的處置态度開始松動,寇準遷回内地已經指日可待。

然而,寇準卻沒等到那一天。

就在那一年,寇準突然派人回洛陽老家去取一樣東西。
一條腰帶。

這根腰帶是用一個罕見的犀牛角制成,一共隻有兩根,太宗趙光義把其中一根賜給了寇準。

腰帶取來後,寇準穿上朝服,重新将這個心愛之物系在身上。

系上腰帶的寇準仿佛又回到了朝堂,回到了宰相府,回到了烽煙四起的澶州……

春風得意的簪花少年郎,面折廷争的青年官吏,臨危受命、力挽狂瀾的救時宰相,飽經風霜、含冤忍辱的老人,終究定格在了天涯海角。

天聖元年(1023)閏九月七日,一代名相寇準去世,年六十二。

就在寇準死後不久,朝廷诏令傳來,允許寇準遷到内地。

隻可惜,诏令晚了幾月。

寇準終究沒有實現返回故土的願望。

他隻能把對故土的思念,化在酒裡,融進詩詞裡。

江南春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江南春盡離腸斷,滿汀洲人未歸。

芳草遠,杏花飛。離腸斷,人未歸。

離腸斷,人未歸。

人未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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