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狂人日記(五)

人跟樹是一樣的,越是向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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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七歲那年夏天的一個夜晚,父親指着天上的星星給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當我無限神往地仰望浩瀚的銀河時,母親厭惡地白了父親一眼,對我皺着眉頭訓斥說:“将來你還能指着天上的星星吃飯怎麼的?”

  父親讪讪地不作聲了,維持了少有的家庭和平,我不敢和母親争辯一句。

  父親不喜歡哥哥,因為哥哥是母親和前任丈夫的孩子。父親與母親和哥哥長年不懈地進行着大大小小的鑽石争奪戰。

  家庭戰争的狂風暴雨,使過早懂事的我經常處在無盡的恐懼和羞恥之中。父親自以為通過戰争維護了自己兒女的利益,卻對長年堪稱慘烈的家庭戰争對孩子的影響毫無省察。

  父親是為數不多的在挖掘中找到了自己鑽石之星的人,但是我想即使他能從無比熱愛的鑽石事業中獲得幸福快樂,也不應該為一顆鑽石之星就舍棄璀璨的星空。父親仰望的一顆星星隻能給他極為狹窄的視野,他沒有管理哥哥的能力,也沒有影響母親的智慧,他沒有反省自己的氣度,也沒有真正擔負起對兒女的責任。

  雖然後來我知道有天文學家的存在,他們每天的工作就是仰望星空,但是父母總是為孩子好的,母親的話無疑是最至高無上的真理。天文學家是稀有的人中龍鳳,像我這麼平凡的孩子,怎麼配有成為一名天文學家的妄想呢?我沒有絲毫理由去懷疑自己與頭頂的星空無緣的命運,這是一個闆上釘釘的事實!

  在我還極為年幼的時候,母親就常常教導我知道,一個人被生下、被養大是欠了父母好多鑽石的,是要加倍償還的。尤其作為女兒,我欠下了父母的債,所以早早地就加入了幫助父母挖掘的隊伍,一直在拼命地向他們還債。

  對于我對挖掘的付出和收獲,母親總是嫌不夠,嫌太少;她不顧惜我因過早、過度的勞累而導緻的虛弱病體,至于我的前途和幸福問題則更是無從談起,對我仰望星空的夢想,她從來都是刻意回避、視而不見。母親不容置疑地告訴我:誰都知道,如今最最熱門的就是鑽石挖掘,這幾乎是所有明智的聰明人的選擇。

  不幸的是,可以成就我鑽石之星的那個夢想,偏偏需要一些鑽石的投資才有可能,可是我太了解母親對女兒最低配置的養育方式了,女孩子的階梯除去生活所需一律應該撤下來墊在兒子腳下,哪怕哥哥拿鑽石出去賭博揮霍。我知道以母親堅定的性情和行事原則,她絕不會為女兒付出一分一毫額外的鑽石。

  也許母親相信我一定能從挖掘鑽石中找到最大的樂趣,但是她卻不舍得讓我的哥哥來洞穴裡拼命挖掘。

  母親心心念念的總是她的兒子——兒子手裡的鑽石夠不夠他開銷,有沒有人催逼兒子的賭債,兒子有沒有受到什麼威脅,兒子能不能娶妻成家,兒子能不能傳宗接代……

  許多女人在生命初始就已經被進行這樣的格式化:女兒生來就是為兒子做服務、做貢獻的,是兒子鑽石階梯的墊腳石;至于女人自己,天生是無關緊要的,無須論女兒的身體和健康,更不必說她的心願和前途,她為原生家庭所應該做的全部就是:忍辱負重、委曲求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女兒對所有的一切不應有所抱怨,任何人不能懷疑這一點: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否則就是忤逆不孝,是大逆不道,社會輿論不會給你分什麼青紅皂白,你必将受到道德的譴責和審判。

  遇到這樣父母的女兒,體力上的壓榨、物質上的盤剝、精神上的威脅将是她一生難以逾越的三座大山。

  母親盡可能地用最小的鑽石投資養活了我,盡可能把更多的鑽石都留給自己和哥哥。

  後來父親用他在家庭戰争中殊死搏鬥保衛下的鑽石,資助弟弟去了海外一個著名的鑽石洞穴挖掘。再後來直到父親離開我們,他也從未預見到恐懼和羞恥的陰影對我一生的影響,就像母親不知道她的冷漠自私對我一生的影響一樣。

  作為一個懵懂無知的孝順女兒,我一直裝作不知道自己的意願和夢想,最終我在父母和命運的安排下,終于在夢中落入這個深不見底的鑽石洞穴之中。

  每天在一番艱苦的挖掘之後,我從洞穴裡面疲憊地鑽出地面,便忍不住癡癡地擡起頭來,仰望一小會兒頭上的星空,最終我卻隻能滿懷遺憾地垂下頭,第二天又認命地回到鑽石洞穴裡繼續拼命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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