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之水,事德與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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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間讀到閻真的小說《滄浪之水》,真有種晨鐘暮鼓、警世長鳴的感覺,目瞪口呆,歎息惋惜,痛徹心扉,種種思緒兼而有之。

書的主人公池大為,入世之處擁有熱血而真誠的理想,但在現實官場生活中被一次又一次挫敗,最終人生的品格與信念崩塌又重建,開始去迎合現實選擇利益,從而走上人生快車道。

書的前半段,各種沖突、打擊、痛苦、糾結,看得觀衆也異常氣憤難受,後半段畫風突變,主人公順風順水、青雲直上,短短一年越過七八年越不過的幾道坎。

池大為其實挺有運氣的,正好他腦子轉過彎來時,各種機緣巧合的好事紛紛來到,送他一步登天。就像有的讀者所言,更多的人,即使想通了想透了,也沒有這個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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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作為普通人家普通娃,人生重大選擇要慎重再慎重,我們都沒有再次翻本的資本。人要有初心,但不要有執念,尤其對那些可能自己都沒有想明白的一些想法念頭。

池大為受耿直的父親影響,以孔孟屈原嵇康文天祥譚嗣同為榜樣和力量,要守護正義、仗義執言,要不昧良心、站着吃飯,結果是,明明有一身本領,偏偏一次又一次錯過職場良機和人生伴侶。

“人間真實從來不從原則出發,利害才是真的,原則隻是一種裝飾,一種說法。這樣已經幾千幾萬年了,不會因誰而改變。”

池大為的所思所念,也不過是一種說法,随行就市、順勢而為是一種說法,堅守原則、珍視人格也是一種說法。當犧牲和堅守都隻是一種說法時,犧牲就變得意義暧昧,甚至毫無價值。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窮與達也是可以轉化的,一味追求獨善其身則可能一直窮下去,意欲兼濟天下又何必那麼在意姿勢和吃相。

可以有所作為的位置,你不去占,自然有别人占;有志向的人不去搶,依然有品行低劣的人來搶。曆史上很多名士,往往眼見小人得志,自己有志難伸,拍遍欄杆空餘恨。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其實,滄浪之水無論清與濁,都可以濯我纓,也都可以濯我足,隻要我們别太有潔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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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追更《劍來》,文聖首徒崔瀺提出并親自踐行事功學說,大力提倡重經義、重時務、重實際,特别反對空談心性、豔辭麗賦的浮淺學風。你别管我做什麼事,用什麼手段,我要達成那個正義的目标,手段我是不怎麼在乎的。

為了達成自己的目标,他不惜落井下石、叛出師門,與衆師弟結仇為敵;他甘願自降身份,以上十三境的頂級大神出任山下小小一國之國師;他無視刀兵四起,人頭滾滾,幫助大骊王朝迅速吞并數十國,一統寶瓶洲。

他的目标是什麼?就是要集一洲甚至數洲之全力,應對即将到來的滅頂之大災,雖然時間沒有站在他的一邊,但在其他大洲一觸即潰的情況下,版圖最小的寶瓶洲卻如銅牆鐵壁,最終擋住蠻荒天下的瘋狂進攻,力挽狂瀾于既倒,救得浩然天下九洲億萬生靈。

最終決戰中,崔瀺身死道消,衆人皆活他獨死,他對此早有準備,坦然自若,讀到此處,亦讓人淚目漣漣。

我們能用一個好人,還是一個惡人來評判崔瀺?他能有什麼原則底線?無論如何,他做成他想要做的大事好事正義事。他是一個獨特存在的人,了卻身前身後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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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國家如此,朝代如此,單位如此,人也如此。

我們要入世,不是生下來就在大勢中,也不是跳進來就算在其中,哪怕心懷淩雲壯志、身負絕世武功,一個念頭一根筋也不行。

入世者要深刻地洞察人性、體諒人心、理解世事、把握時勢,做時代的共舞者、形勢的弄潮兒,不管環境海晏河清還是烏煙瘴氣,才可能如魚得水,遊刃有餘。

我們要作為,不能推己及人,拿自己的尺子卡天卡地卡世界,這也看不慣,那也看不慣,别人都是豬人狗人小人,唯自己有良心是君子;不是一腳踢翻原來的飯桌子,讓一群人都沒有飯吃。

崔瀺是山上神仙,有通天之能,是不是随便選擇一個山下王朝就能一統大洲呢?顯然不是!他選擇了更原始落實更有朝氣虎氣也更能接受事功學說的大骊王朝,而不是文化發達、莺歌燕舞的大隋或盧氏王朝。

張居正為了推行改革大業,不要名聲也不要德行,做了多少苟且委屈之事,最終為大明續命幾十年;戚繼光為了專心消除倭寇之患,也要給胡宗憲和嚴嵩送禮求支持,最終功成在我,掃清寰宇。他們都是知識分子,卻不能過于愛惜自己的羽毛,入大火須如清涼界。

池大為一心想為血吸蟲病的衆多鄉親治病,一心想為衆多被打擊壓制的同僚解除枷鎖,一心想改變内部治理模式,一心想糾正領導鋪張浪費的工程,然而,直到他接任廳長,一個人說了算的時候,才有力量去推動和改變。

聖人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說,要想三不朽,何其之難,要不千古以來,怎會僅有那麼幾個聖賢?何況,德、言、功,也不都是相互促進、互為補充。

我們普通人,别說三不朽,能有一不朽已是奇迹,哪怕我們隻在某一方面,做出一點點業績,已算是了不得了。

我們無需總拿那聖賢的鏡子照自己,若真有了精神潔癖,無法與世界和光同塵,隻能是徒增了煩惱,束縛了手腳,浪費了才華,誤了卿卿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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