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狂人日記(六)

人跟樹是一樣的,越是向往高處的陽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尼采


...

每天我隻需要不停地做一種動作:緊握挖掘機,低頭彎腰,挖掘、挖掘、再挖掘,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挖掘,沒有什麼新的東西讓我去發現、去思考,所以我幾乎用不上自己的大腦,因為我什麼也不用想,漸漸地我就什麼也不會想了。

  隻有當我爬出洞穴之外,坐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樹下仰望星空,慢慢地我的思緒才會一點點重新飄回到我的腦海之中。

  望着壯麗的蒼穹,我有時在想:不知這無數的繁星之中,哪一顆是天文學家所發現的那顆鑽石之星呢?據說那顆星星本身幾乎就是一顆巨大的鑽石,我不禁深感疑惑,為什麼周圍的礦工們對神秘美麗的繁星如此漠然無感,他們那麼拼命地挖掘洞穴裡的鑽石,他們不喜歡那顆鑽石之星嗎?

  當礦工們用挖來的鑽石換來各種各樣奢侈的享受,當他們乘着豪華的座駕在大地上狂奔,當他們陶醉于他人對自己擁有鑽石高階的贊賞、羨慕或嫉妒,明媚的陽光,把他們的鑽石照得格外耀眼,格外分明,把鑽石換來的美景映得格外明豔動人,一切都是那樣的清晰,再清晰不過了,既然一切都格外清晰,那麼自然也格外真實正确。

  他們一方面對鑽石有着永無魇足的渴望,另一方面對精神的單調貧乏卻有着超強的耐受能力;一方面極力追求貴族式奢華物質生活的享樂,另一方面卻甘願忍受着奴隸般貧乏精神生活的折磨。沒人覺得這很奇怪、很矛盾。

  洞穴裡有無數的人在不停地挖掘,但是能把鑽石洞穴升華為天上的鑽石之星的人卻并不多。但我想即使是能把鑽石洞穴升華為鑽石之星的人,也不應該為一顆鑽石之星,而放棄滿天的繁星。可以變換各種角度去觀賞鑽石折射出的光芒有多亮、有多遠、有多美,但這光芒雖然美麗,人生卻不應該隻有這一種光芒、這一種顔色、這一種趣味。

  當其他礦工看見我癡迷地仰望星空時,他們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似乎不屑,又似乎憤慨,那眼光似乎在向我證明:我是另類、甚至是失常的一種存在。

  但我想科技的發達、生活水平的提高、鑽石作用的強大,都不能代替每個人情感的體驗和精神的成長,即使世上有目光最為深邃的天文學家,也不應該剝奪每個人親自仰望星空的樂趣、幸福和權力。

  據說,在沒有發現這個鑽石洞穴之前,這裡的人們過得很艱辛,饑餓貧困時時困擾着人們,不知是否因為過度補償心理的作用,才使得人們永不魇足地拼命挖掘。

  雖然與往昔的歲月相比、與戰火頻仍的國家相比,人們會生出莫大的滿足和幸福感,但是不久人們便會重新回到自己的現實中,回到和身邊礦工的比較之中,礦工們以這種切身的比較,感受着人與人之間鮮明的鑽石階梯的落差,并把這感受傳遞給自己的孩子,父母越是對自己的鑽石階梯不甚滿意,便越是驅趕着孩子拼命去尋找挖掘。

  如果除了能感知鑽石換來的實物的快樂以外,不知道還有别的快樂,那麼所有剩餘的心思精力就被全部放在分斤撥兩的算計上面。

  這裡的人們表面看來似乎祥和平靜,但是暗中從上到下都彌漫着一種渴望與焦灼的戾氣。自己瞧不起鑽石階梯級别低的人,又怕被鑽石高階的人瞧不起,于是用着疑心極深的眼光,面面相觑……

  陽光照亮了大地,人們看清了萬物,看清了鑽石換來的無數享受,陽光卻照不進鑽石洞穴,更照不見人思想的洞穴,照不見萬物的内在和本質。當我們以為自己走出了洞穴之外,其實精神無時無刻不在洞穴之中。

  人們放不下奢侈喧嚣的享樂,放不下鑽石等級攀比的心思,無暇關注美麗閃亮的星星。

  繁星是沉默的,無數真正的美好是沉默的,于是人們最容易把她們遺忘,隻有當你心靜如水地仰望星空的時候,她們才會如約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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