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盞燈

讀初中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走在長長的田埂上,微風吹來泥土的芳香,月亮高高地挂在黑色的天幕上,偶爾有幾顆星星眨巴着眼睛。遠處的群山靜默着,像睡着了一般。我的家就在那山腳下,掩映在周圍的石榴樹、桃樹、李樹、核桃樹之間,回家的路上還要經過一段石闆路。因為地勢較高,白天的時候在田埂路上一擡頭就可以看到我的家。

學校要上晚自習,媽媽不放心有時會來接我,有時也會忙得抽不開身我就自己回去。在沒有月亮和星星的夜晚,我憑着家裡的燈光,也能輕易辨别方向,獨自走過長長的田埂,越過石闆路,小小的我沒有感到過害怕。在長長的田埂上,一擡頭就可以望見家裡那橘紅色的、暖暖的燈光,像鑲嵌在夜空中明亮的星星,又像茫茫大海上永恒的燈塔,為我指引着方向,再黑的夜裡便也不覺得害怕,我知道媽媽在等我。

成家後,偶爾回媽媽的家,但不走田埂路了,村裡修了水泥打的鄉村路。每次從媽媽家出來,非常節儉的媽媽總是把院子裡的檐燈打開照亮我們的路。我總是滿不在乎地說:“不用了,車子有燈。”媽媽徑直做着她想做的,說這樣亮一點。我讓媽媽别送了,快進屋,媽媽答應着。但聽妹妹講,媽媽總是站在院子裡,看我們的車開到哪裡了,直到看不見車燈,每回都是如此。我忍不住有些心疼地埋怨媽媽:“您站在那兒那麼久望什麼?不要吹感冒了。”但講歸講,媽媽每次還是在院裡等,素來粗心大意的我便留心着車子拐了彎就打電話給媽媽:“我們到了,您快進屋了!”以後每每想到媽媽留的燈,心中就流淌着暖暖的感動。

多年後我做了别人的母親,我的小女兒摟着我的脖子,嬌憨地對其他小朋友宣告主權:“這是我的媽媽!”第一次送她去幼兒園,她嚎啕大哭。之後一個星期裡每次送到東門河濱路,還沒到幼兒園的地方,她就哭起來:“我不去,我不去幼兒園!”她用力地抱緊我,不願離開我的懷抱。慢慢适應了幼兒園的生活,她又要求我:“媽媽,您要第一個來接我哦!”此後在她讀幼兒園、小學的階段,我都盡量早早的去接她。每次她們同學一看見我就喊:“胡佳妮的漂亮媽媽來接她啦!”話音剛落,她便飛奔而來投進我的懷裡。然後讀初中了,讀的學校正好是我任教的中學。我每每等她一起上下學,她都不情願地說:“媽媽,您就當不認識我。”以後上下學她都和我錯峰而行,本來以為我倆離得近了,但沒曾想離得更遠了!

以前帶她出門玩,她總是随時找我瘋、和我鬧,我嫌她太吵了,不得一刻清靜。現在呢,一起出門,在車裡的時候,她便帶着耳麥聽音樂、玩手機。去旅遊,在外面看風景的時候,她也和我保持距離,遠遠跟着,像我的小尾巴,又像我放的風筝,小小的身影顯得孤單,但我知道她的世界我走不進了。就連她的房間也不讓我打掃了,她的衣物也自己整理。她刻意保持的距離、倔強的眼神無時無刻不在把我往外推。

我知道孩子有孩子的世界,她的壓力可能不比我少,也許來自學習、生活,也許是來自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和懷疑,也許是來自對自我的思考和掙紮。而我隻有等待,耐心等待,等孩子有疑問,等孩子需要我的時候,我随時都在。除了等待,除了默默陪伴我又能做些什麼呢?紀伯倫在《緻我們終将遠離的子女》一詩中寫到,“你的兒女其實不是你的兒女,他們是生命對自身的渴望而誕生的孩子//他們借助你來到這個世界,卻并非因你而來//你可以庇護的是他們的身體,卻不是他們的靈魂//因為他們的靈魂屬于明天,屬于你做夢也無法到達的明天”。就這樣又想到了我的媽媽,想到了她一樣的等待,一樣的默默陪伴。龍應台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隻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想來世上的父母子女都是這樣在等待中經曆一場又一場的送别,但我知道,在等待與送别之間,在放手與陪伴之間,還有一個詞--“守望”,在适當的距離守候,為孩子留一盞燈,照亮回家的方向,這是我媽媽教給我的樸素而絕對的真理。

...

如今,我站在燈火輝煌處,倍感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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