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是我的宿命吧

  小山村的空氣總是出奇的好,青山巍聳,霧裡環繞,山縫間的泉水清澈,小石子都被清洗的光滑锃亮。童年裡唯一撫慰自己的快樂就是這山水了,我家的老房子在村裡最高處,俗稱是獨屋。經過很多群居的房子後,有一條幽徑,沿着河流,再經過幾十個彎彎繞繞的台階,看到一個三四米高的壩,壩上的那個青磚瓦房就是我的老屋了,後來也在歲月的洗禮下光榮的退伍了。

  

  住在獨屋,總是羨慕大屋裡的孩子們,他們可以一起玩很久,玩到爺爺奶奶喊吃飯,夏天的晚上還能一起躺在竹床上看星星,一起逮螢火蟲。而我就隻能跟自己玩耍,媽媽總是怕我被欺負,她會限制我不能跟哪些人玩,我總是玩着玩着就忘記了,回到家挨一頓揍是家常便飯的。很快到了上學的年紀,我感覺我的快樂要來了,終于可以和很多小夥伴在一起了。我們同齡的10個人一起去了學前班,當然婷婷也在内。婷婷的家裡有一把獵槍,她的爸爸會打兔子,那會我們羨慕壞了,他們可以經常吃到野味。那會隻有我們剛上學時候的班主任,成功分享到了她家的野兔肉。第一學期六一兒童節,在我們都是隻會寫0到10的數字的時候,婷婷領到了我們村唯一的獎狀。大禮堂裡,深紅色的幕布那麼的耀眼,閃閃的黃色獎狀,齊刷刷的鼓掌聲,我羨慕的眼泛淚花。回家路上,她媽媽開心的問我:“哎呀,小凡你的獎狀呢?哎呀,小凡你沒得獎啊”。。。刺刺不休,我捂住耳朵不聽此刻的喧嚣,我媽媽回應她:“下學期我們家就有了,誰讓我們家沒有兔子送給老師呢?”。。。哒哒哒,我沒聽清她們吵什麼,但是我知道回家的日子估計不好過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弱小無助,我想到了很多的詞,終究是沒有任何意外的閃躲。竹篾子一下一下的抽打着,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否則會加劇刑罰,這樣的忍耐讓我日後不管經曆多大的傷心,都可以做到幾個小時不會發出任何哽咽聲的哭泣。别人以為我是堅強,隻有我自己知道我那是百煉成鋼,練習和經曆的多了,自然就技能加身了。

  

  那一晚,我在被窩裡掉了很長時間的眼淚。六七歲的心裡會是想些什麼呢?除了委屈,身上的疼痛,有沒有怨恨,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再次回到學校時,我拒絕了老師給我的低要求,就是别人在上課,我們村的這幾個可以有特權,隻需要抄寫數字就行了。大概是老師覺得我們村幾戶人家跟她沾親帶故所以不好意思為難孩子?或者還是說知道大部分家庭的想法就是給孩子們念個初中就結束讀書生涯?我跟老師說我能不能換個同桌,我選擇了我們班最漂亮的女生小敏,村口供銷社店鋪家的女兒。小敏非常漂亮,大大的眼睛,深邃的黑眼珠仿佛能一眼望穿别人的内心,永遠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小皮鞋,紮着麻花辮,一看就是跟我們村的那些女生不一樣。老師沒有多想,同意了。都是大眼睛的緣故,又都是女生,我跟小敏非常投緣。小敏上課坐的端端正正,一雙手臂交叉擺好,上課永遠都是擡頭挺胸,看着她能舉手跟老師互動,我的心裡除了崇拜已經無法形容,好想成為她,好想這麼優秀,這麼優秀我肯定也能站在獎台,這麼優秀我肯定就不會挨揍了。。。

  

  想成為她,第一步我選擇的是模仿她。模仿她的習慣,課上坐好,聽不懂也要裝的很懂,認真聽老師的發音,我也張開嘴巴啊阿啊。。。老師們開始注意到我的存在,不僅僅因為我個頭班級最高,而是一個從未冒過泡的娃娃開始了發音。緊接着,學校少先隊,我開始值日,早上站崗,從一道杠開始,從未有過的認真,我感覺我不再是昨日的小屁孩了,我在向小敏的方向發亮起來了。我有點天生的偏科,語文符合我的胃口,出奇的有語感,天賦般的磁性音色,老師們推薦我去了學校的廣播站,從念好人好事開始,早讀課前的時間,我每天第一個來到學校,念各種拾金不昧學雷鋒故事,每天早上陪伴我的山間日出尤其的溫柔,我看着它的方向,迎着它追向它。那個時候的我,小小少年大大的力量,渾身都是能量。放學的路上,我總是落單,因為我要在學校裡跟小敏玩一會,重要的是她成績好,可以教我寫作業。我們兩個小女生,總是最後離開班級的,她家住在供銷社店鋪,就離學校三百米,我離家兩公裡卻從未覺得孤單過,我開心的又追逐着日落,沿途溪水伴着我,偶爾還能看清水裡的小河魚,它們像我一樣歡快沒有煩惱。

  

  我的改變,也讓我嶄露頭角,慢慢我的特長都蹦出來了。比如說跑步,這個得感謝我的媽媽,學校的運動會裡,50米100米我都得到了第一名,還有扔鉛球,立定跳遠,都得到了名次。三年級的六一兒童節,我還當上了主持人。後來我才知道,那時候我們的普通話裡有鄉音。不過,在這個山區裡的小學,底下的觀衆都是鄉裡鄉親,他們喜歡,他們不記得我主持說了什麼,他們隻記得誰家孩子好厲害得了很多獎狀,比如說我,那個之前沒有得到獎狀被嘲笑被媽媽揍的孩子,這次一下拿了六張獎狀。體育方面拿了四個,學習上一個,還有一個班級幹部一個,對了,我還當上了班級學習委員。若幹年後,我去走親戚時候,還有嬸嬸們問我是不是hk小學那個很厲害的孩子,能說會道能拿很多獎狀,我假裝腼腆的笑笑,其實心裡已經高調的樂開了花。我的媽媽,那一刻自豪感爆棚,她覺得她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媽媽,你看要不是我打的多,小凡能熱愛學習?棍棒出孝子總是沒錯的。。。對了,補充一下,到了比學習的階段了,婷婷再也沒有拿過獎狀了。她的媽媽在也沒有在我耳邊刺刺我了。不過我很羨慕她,因為她的媽媽隻會刺别人,不會叨叨她。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小學四年級,我的身份多了一重,我有了妹妹。自此,我跟小敏一塊寫作業的機會越來越少了,還在站路隊的時候,就會聽到我媽媽在學校底下大喊我的名字,讓我帶妹妹。全校師生都知道我有一個嗓門超大的媽媽,也都知道我的媽媽是超級兇悍的女人,所以路隊我都可以豁免不用站了。我負責帶妹妹,我媽媽去幹家務,田間勞作,我的爸爸好像經常外出打工,出現的不多但是存在。我比妹妹大八九歲,好像天生的有一種母性,我能抱她,我唱歌她總是很安靜的聽,天黑很晚的時候我們才能吃上晚飯,那個時候我總是吃完飯超級瞌睡,但是我要負責刷碗,媽媽去哄妹妹睡覺就進了房間,我終于擁有了我自己的時間。整理好廚房,我可以寫作業了。特别瞌睡時候我就洗把臉,翻字典。小學階段,我們家是村裡最貧窮的一家,據說是爺爺過世前把為數不多的家産大部分都給了爸爸的弟弟,我媽媽嫁過來時候筷子都沒有。我一直很納悶,一個十七八歲小姑娘嫁給就見過幾次面的男人,這個男人除了長得比較帥之外,家境一貧如洗,是真的純愛啊。我印象裡,我爸爸在村裡是最帥的,當然也是最窮的。小學裡老師要求買字典,我媽媽還是問的鄰居借的錢,這本字典我非常愛惜,我知道這是我通過知識改變命運的鑰匙,我要解鎖漢字解鎖語言,我需要它。所以我天生自帶宿命感,我有預感我是要走出貧窮走出大山的。在這一點上,我是感謝我的父母的,他們跟村裡其他孩子父母不同,他們沒有想過讓我讀完初中就去做裁縫,他們一個勁的以我讀書好為驕傲。當然,他們最重要的是沒有認同别人的觀點,覺得女兒長大都是嫁人的,讀書就是浪費錢。後來,時間也驗證了他們是對的。村裡唯一享受女兒給買車,女兒給裝修房子,還有一年幾萬塊的零花錢。。。

  

  整個小學五年裡,學習上我是無比歡快的,隻有學校的教室裡,我才能體驗純粹的快樂。學校裡有個小型的圖書館,不知何時起,突然就發現了這個寶藏地方,第一本看的書叫《茶花女》,沒有一朵花不會枯萎,也沒有一段關系能曆久彌新,那時候的我是看不懂的,若幹年後再讀時候覺得這句話寫的真美啊。後來又陸續看了很多神仙小說之類,那個時候每天看見天空的雲朵,對面的山峰,總感覺那些形狀都是某個神仙在修煉,心裡甚至想,如果真有神仙該多好。。。這個階段,我那十七八歲就結婚的爸媽,隻要爸爸在家,他們争吵從未停止過,甚至打架互毆。我們住在獨屋,他們每一次的打架,我都要用上我120以上分貝去喊人幫忙拉架,我怕他們會把對方打死。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空間的限制,說來就來的紛争,我的童年裡從未停止過。我害怕他們禍及我的書,因為他們砸東西從來不看是什麼,我的思維不允許我思考,我要第一時間把我的房間門關好,然後跑出去喊人。如果恰巧是晚上打架,又恰巧我作業還沒寫完,等他們打累了,拉架的走了,我就熬夜去趕作業。我的房間沒有窗簾,狹小的窗戶能看見外面的天空,鄉下的夜晚黑的可怕,也靜谧的彷徨,那一刻我的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趕快天亮吧,趕緊上學吧。。。

  

  村裡我們至親的爺們輩的,為我家好像操碎了心。西頭屋的人們,每一次都是看笑話一樣,在我家狼藉現場的背後,耳耳相傳。他們會公開挑釁我媽媽:你看你家男人天天打你吧,你看你隻能生女兒生不了兒子吧,你看你還得瑟個什麼勁。。。我媽媽絕對不會放過一次針鋒相對的機會,她的性格決定她絕對要做個強者,跟我的爸爸互毆,跟這個挑釁的人罵嘴,跺着腳的詛咒,好像在咆哮命運的不公,可是老天好像完全不給她任何幫助,打不過也吵不過。但是我心裡是心疼她的,那個時候我很不解為什麼大家都欺負她,她是我的媽媽,雖然打我罵我,但是那些人罵她我很憎恨,甚至想過反抗。可是我太弱小,石頭扔進水裡都不會激起漣漪的力量,怎麼會有結局。很多年後我漸漸明白,一個家庭就好比一個國家的護城牆,要想抵擋外來入侵,就應該團結起來築起高牆壁壘,内部都失守内戰,何來避風港?

  

  當然,被帶來霍亂的不僅僅是我媽媽,我一個小孩子也不能幸免。十個同齡人,西屋的占了七個,他們用粉筆在水泥牆上寫:顔小凡是小狗。我也不想示弱,我去底下回應:某某某是大狗。現在看來這些幼稚的行為在當時卻是極度生氣的狀态。他們沒有去羨慕我拿的獎狀比他們多,他們隻會說小凡是狗,小凡的媽媽是大嗓子佬。。。給我取外号我沒有揍他們的心,但是給我媽媽取外号,我去開幹了,我的個頭比他們高,我以為我能輕松ko他們,可是我忽略了他們人多勢衆,最終我被打的鼻青臉腫回到家。我很好奇他們為啥對一個女生可以下狠手?我在想是不是我們村的遺傳,男人都可以打女人?我吃了虧,但是不敢告訴我媽媽,我怕她不僅加揍一頓說我太弱或者打我為啥惹事,更怕她去找他們的媽媽罵嘴,我太怕這些人的聲音了,刺刺的耳朵疼痛難受。我搪塞着,我說我摔倒了,媽媽忙的沒時間去驗證我說的話,尤其是有了妹妹以後,她更加的忙。

  

  所以,你說我愛上學習,是不是本心?也許是天意,也許是逃不開的宿命,但是一定是自我救贖的第一步:好好學習離開所有的紛争。

添加新評論

暱稱
郵箱
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