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巨資換回失憶七年的人生，值得嗎？

婆婆自失憶到去世，整整活了七年零四個月。在這七年裡，她對吃過的一日三餐沒有記憶，對流轉的歲月沒有記憶，對經曆的人事沒有記憶，唯獨記得日夜照料她的公公。

看到失憶的婆婆，他們的朋友、同事有惋惜，有心疼，但對公公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花那麼多錢，撿回一條沒有記憶的命，值嗎？面對衆人的質疑，公公的回答永遠隻有一個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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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生病之前的婆婆，在所有人眼裡就是美人一個。高挑的身材，精緻的五官，姣好的容顔，所有初次見到她和公公的人，都不相信他們是一家人。公公雖然長相也不錯，但穿衣吃飯從不講究，總給人一幅邋裡邋遢的感覺，而婆婆天生愛美，從來都是把自己收拾的一絲不苟，所以與公公走在一起，總能給人視覺上的極大反差，在别人眼裡公公是顯然配不上婆婆的。

婆婆姊妹六人，她排行老末，上面五個哥哥，她是姥姥姥爺唯一的女兒，自小在家人的嬌生慣養下長大。所以，她一直很依賴人，不善于女紅和家務，甚至，直到出嫁前，她都沒有離開過姥姥的視線。與公公結婚後，按照當地習俗，她必須到婆家生活，但因為當時公公正在部隊服役，沒條件攜帶家屬，婚後她就隻能留在老家與爺爺奶奶生活。

後來，聽婆婆回憶說，剛結婚的前兩年，她在婆家是極不适應的。隻要不是逢年過節必須在婆家呆着的時間，她總是往姥姥那兒跑。雖然，姥姥嘴上嗔怪着女兒不懂事，但礙于心疼這一手嬌慣長大的女兒，對她也是沒了辦法，後來也就随了她。

直到我家老公出生，婆婆也總是與奶奶的關系處不好。她一方面不想惹奶奶生氣，另一方面又不想憋屈自己。于是她就央求公公提交申請讓她去部隊生活，後來批準後，每年一過了農忙，她就帶着年幼的老公，往公公服役的部隊跑。據公公說，當時部隊地處山區，比老家還要窮，但因為婆婆天生性格開朗，又愛熱鬧，尤其是人長得漂亮，所以在随軍家屬中人緣也是極好的。

據婆婆後來回憶說，部隊裡，大家都很照顧她和孩子。左鄰右舍有了好吃的，也都樂意送給他們。秋天，在部隊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背着年幼的老公，滿山遍野，跑着摘柿子。當時，因為山區交通不便，漫山的野生柿子運不出去，也換不了錢。所以，當地村民就任由它長着，直到柿子熟透，紅彤彤的，照亮了整個山野。這個時候，她就會背起孩子，約上三兩個随軍家屬，爬山摘柿子吃。因為她個子高，在同伴中總能摘到最甜、最大的，對于當時一向愛吃甜食的婆婆說，每天都能吃到飽。有時，入冬了，柿子還沒吃完，她們就向當地村民讨教柿餅的制作方法，把摘回的柿子做成柿餅儲藏起來，過年回老家帶給爺爺奶奶吃。

婆婆帶着年幼的老公跟随公公在部隊生活了八年，直到公公從部隊複員返鄉，她才一同回了家。後來，公公被安置在老家油田單位上了班，做了工人。當時正值油田發展黃金期，各項待遇豐厚，足以讓鄰裡鄉親豔羨，他成了村裡人仰慕的“吃國糧的”。

後來，經過幾年的打拼，他們把老家的房子翻了新。據說，當時翻新的三間紅磚瓦房，也讓其時村裡滿眼都是藍瓦土房的鄉親們豔羨了好久。從婆婆閃光的眼神，我想到，顯然，當時的公公婆婆在他們眼裡就是全村“最有錢”的人。這件事也讓後來的婆婆給我念叨了一輩子，她認為，這是自她成家以來人生中幹得最榮耀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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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末，90年代初，小叔子出生了。公公為婆婆在單位服務公司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于是舉家舍棄新房搬到了油田單位居住。從此，婆婆也從一個地道的農民搖身變成了貨真價實的工人。

我結婚後，公公對我說的最多的一句話還是：“你婆婆自幼嬌生慣養，喜歡耍點小性子，但人很實在善良，不要與她計較太多，平時都是我讓着她的。”後來，在與公公婆婆的相處中，我也發現二人感情是極好的。公公天生性格樂觀敦厚，婆婆雖然有點小性子，但凡事都會征求公公的意見，在家裡，典型的大事公公作主，小事婆婆說了算。

在他們40多年的婚姻裡，婆婆極其依賴公公，而公公也總是把她當“公主”一樣寵着。他們讓我們看到了婚姻裡最好的樣子：一個鬧着，一個笑着。

但是，在我們小輩面前，婆婆終歸還是有婆婆的樣子，她懂得收斂，也總是遵從着姥姥傳授給她的為人媳婦之道。她雖然有時喜歡使性子，但仍是我們小輩心裡值得尊敬的婆婆。

2013年7月，婆婆是在生病的一夕間失去記憶的，當時這令我們有點兒措手不及。正因為如此，公公對婆婆的病一直都是心有不甘的。他請多方專家為她診治，長年在醫院做康複理療。巨額醫藥費花了進去，但病情始終不見好轉。最後，醫生不無惋惜地說：“好在有基本的語言和行走能力，隻是大腦萎縮不可逆轉。她隻是會失去記憶，但不影響基本的生活，建議回家靜養。”面對醫生的無能為力，公公把婆婆接回了家。緣于我們平時工作忙，在家照料婆婆的重任，從此，就落在了公公一人身上。

在婆婆生病的七年裡，無論春夏秋冬，還是白天黑夜，公公總是把婆婆帶在身邊。小區裡，有時會出現這樣一幕，公公在前面走，婆婆在後面跟，踉踉跄跄地追上後，她會喊着：“哥哥，你等等我呀！”這時，路人都會驚訝的望向他們，公公總會牽過婆婆的手，對過往的路人一一解釋：“這是我老伴，腦子不好使，請多擔待。”

從此，他牽着她的手就再也沒有松開過。

就這樣，公公牽着婆婆的手，一直走過了七年。他為她洗衣做飯，從無怨言。她對他百依百順，撒嬌耍賴，不厭其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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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9日，婆婆在無任何征兆的情況下，昏倒在了公公的懷裡，永遠再沒有醒來。面對婆婆的離開，公公是平靜的，他說：“我對她付出了所有，今生無憾。”

我們在心裡感同身受着公公對婆婆的好，安慰着他：“媽媽，今生遇到您，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老太太。”

後來，婆婆去世後，也有公公的戰友、同事多次問公公：老韓在生病的七年裡沒有任何記憶，在我們看來，七年的生命對她已無意義。而你卻日夜操勞，不離不棄，這樣值得嗎？

而每次，公公的回答都隻重複一個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