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後，大城市裡的沒落行業與永恒愛情

“姐，你們不着急回來吧，現在深圳疫情好嚴重，回來危險不說，街上人都沒有

别說商場了。”

“哎呦，妹妹，要交房租、商場租金還要還房貸呀，在家哪裡坐得住喲。”

叫我妹妹的是高姐，和老公老劉在深圳一家半舊商場裡開了一家店。

這店放在以前叫裁縫鋪，以職業命名。現在叫改褲區，以功能命名，顧名思義多

數提供修剪褲腳等簡單服務。

跟所有傳統行業一樣，他們也在努力伸展觸角，抓住時代一角微弱的生存着。

這場疫情給所有行業都按下暫停鍵，有些行業停着停着就弱了，有些停着停着就

有可能就沒了。

我們認識是因為合租。

那時的我，活在成功文給出的人生框架裡，滿滿熱血和規劃，更多煩惱和焦慮，

忙累收入低還沒有生活。

在受夠長距離通勤後，決定去租住能夠步行上班的地方。

成功住在一起，依他們的說法是緣分。出租帖子挂了一年，求租問詢很多，卻獨

獨回複了我。

“我們夫妻住一個單間，房子一般般。”

“嗯，我有數，明天中午來看房哦。”

吃完 18 塊錢的流水線生産外賣，便從公司出發，步行一刻鐘到達目的地。

和深圳所有城中村一樣，周邊環境嘈雜。樓距僅夠一個半人通行，再多一個，就

會造成嚴重擁堵。從一個海鮮檔口進去，帶了滿腳腥水濕哒哒爬上 5 樓。站在門

口敲門的時，聞見從深圳城中村通用淺青色鐵門裡傳出家常的飯香味。

開門時，老劉正在打包碗筷，準備出發商場跟老婆一起吃飯。正如老劉所說，房子一般般。

大概 60 來平，擠下兩個卧室客廳廚房衛生間陽台所有空間。客廳和廚房連在一

起，中間有一扇破鐵皮門敷衍的關着。加上沒有很好的抽油煙機，從廚房到客廳

牆壁上布滿長年做飯留存下的黑煙。但除去牆上黑煙，裡面所有東西都歸置得整

整齊齊。東西也都擦洗得幹幹淨淨。

客廳裡，沿牆放了三張長條桌子，桌上放滿過日子的家什。左牆角落放着一人高

的冰箱，冰箱的對角放着三個酸菜壇子，古樸的土陶材質，壇蓋上留着修補痕迹，

壇檐蓄着清水。清澈的檐邊水很容易能讓人想到，裡面在醞釀着怎樣的美味。

兩間卧室并排立在西邊，出租的是較小的一間。放得下床和衣櫃，足夠生活所需。

緊挨着小房間的，是一個朝南的陽台。那天中午十分陽關正好。清朗陽光灑在陽

台上，陽台上種着滿了綠植，開着些不知名的小花。陽光下紫的紅的白的小花熠

熠閃光。

也許是觊觎泡菜壇子美味，也許是因為美麗小花，更可能是因為這個房子裡面裝

滿了我丢失了的生活。隻用了不到一秒，就決定把房子租下。承蒙老劉看得上，

雙方迅速達成租房協議。

事實證明，我這個決定不僅為我節約了大把通勤時間，還收獲了人間寶藏。

寶藏的是他們散發出的真性情和大城市裡難得的人情味，還有他們的甜而不膩相

持一生的愛情。

他們的年紀跟我父母一般大，和大多數父輩節制含蓄不同。他們的愛情熱烈外放，

第一次吃狗糧時不禁感歎，原來中年人的愛情也可以這麼甜。

他們相識在 20 世紀末的深圳制衣廠，廠裡人雖來自天南地北，但老鄉總愛抱團

相聚，于是就這樣認識彼此。至于戀愛從何發生，從雙方聽到版本各不相同。高

姐說是老劉獻殷勤，老劉說是高姐在主動。

反正情投意合相愛得很順利，結婚卻小有波折。高姐娘家嫌老劉不是本市人，而且家裡太窮沒同意。高姐後來回顧說，當年去老

劉家時，看到老劉家甚至連全乎碗都沒有的家境，讓鄉村小康家庭出身的高姐心

裡着實也咯噔了下。

但青春期碰撞家長反對，叛逆心作祟，一咬牙便嫁給了老劉。

大多劇情裡，不聽老人言的婚姻，結局不慎如意。

但他們的愛情，沖破一般次元。

“好美味喲，我家大廚太棒了，天天給我做好吃的。”

沒到飯點，坐落在商場二樓電梯間的改褲區，就會傳出高姐帶着川味尾音的贊美。

外面商鋪的營業員一聽便知曉老劉家開飯了。

你做飯我來誇，一起掙錢一起花的生活模式至今保持了 11 年。11 年裡誇獎詞翻

來覆去都是那兩句，老劉卻也始終沒聽膩。

一年四季一日兩餐。

老劉做飯的确好吃，商場老闆吃過後表示願意投資開飯店，老劉随口說了個理由

便拒絕了，年輕時折騰過幾番事業的他，現在更想安穩。

而好吃秘訣之一，據我觀察在泡菜壇子裡。做雞鴨等肉食時，酸菜作為配料炒入

其中，中和暈菜油膩，成菜酸味不顯鮮味突出。加上經年修煉，火候掌握得當，

肉質滑嫩不柴。

秘訣之二是有一個會吃會誇得老婆。結婚最初，老劉還是煙火不沾的浪蕩少年。

高姐不知用了引誘，老劉入駐廚房幾十年。而高姐再也沒有下過廚房。

某次酒足飯飽後她略帶得意的向我傳授：“對男人就得有耐心等他成長，老劉年

輕時也是酗酒賭博玩過一段時間，兩三年後自己倦了就消停了。再者就是要學會

誇獎，誇獎是男人的加油站，讓他有成就感願意去做。”

站在一旁的老劉聽到這番理論，不服氣哼了一聲，末了又滿眼寵溺的定格在高姐

臉上。他們事業緊緊綁在一起。晚上同床共枕白天同桌共事。跟他們合租的一年裡，沒

見吵過架，鮮少的争執也是以秀恩愛為前提的小打小鬧。

這甜蜜的哲學，依我看是他們獨立喜好、社交和精神世界。雙方基本獨立部分交

集，留有呼吸。

老劉喜歡打羽毛球，每晚行動不間斷打了六年。球友裡面不乏美女，老劉人雖中

年，因為長期運動加之飲食作息規律，使得依然清爽如少年。加上球技滿分在球

場上很是有魅力。

但高姐絲毫不擔心和忌憚。每日幫老劉理好球包灌滿水壺，大大方方的目送他去

球場。深聊才知道，老劉的女球友，幾乎都變成劉姐閨蜜。這其間沒有所謂心計，

依我看全是因為高姐個人魅力。

誰說不是呢，這個女人大而亮的眼眸總是帶着笑，眉目間滿是機靈卻毫無攻擊力，

散發一派和氣。任誰都能看出她的平和幸福，任誰也不忍心打擾這份美好。倘若

真的有人成心作祟，又有什麼用呢？

她眉眼裡都是笑，而他眉眼裡隻有她。

疫情接近尾聲，深圳以特區獨有速度讓所有行業高速步入正軌。

街上行人開始摩肩接踵，老商場也開始擺上新款服飾在等待。恐是受到一公裡外

新商場的沖擊，老商場裡人依舊了了。

作為老商場附庸的改褲區，生意不容樂觀，加上現如今年輕人網購不滿意即退的

快時消化，開業後隻有鮮少老顧客尋來。

好在他們都是年輕時非常努力的人，有儲蓄不至于過分惱人。手藝精湛人緣通達，

這門手藝也可能在某一日以另外一種形式重生。

好在他們是活在當下得人，偶爾想到未來短暫的歎氣，然後迅速邁進當下認真的

生活。

好在他們永遠牽緊彼此的手同心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