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中人

M姐如億萬平常女生一樣在2008年25歲時遇到了意中人。

這個年歲在M姐家鄉來說是很遲了。

事實上05年M姐職高一畢業時就按家鄉風俗被長輩安排相親了。M姐身材窈窕,長相清秀,本該是媒人踏破門檻的時候。但并沒有,因為M姐的家境實在一般。要高考的妹妹,要讀職高的弟弟,生病的母親和做什麼都沒什麼事業運的父親。一家五口擠在上下間的瓦房子裡,M姐覺得是沒有資格談及意中人這件事的。

M姐的家鄉是比較著名的僑鄉,05年當地正是以留學名義出國打拼的風頭最盛的時代。M姐的父親蠻拿着她的畢業證,随大流的心态去給她排了日本留學手續。不想M姐一關關考核居然都以努力順利地通過了。

所有手續就緒,M姐有機會出國了。

而M姐在職高畢業時跑去參加的會計證考試也被通知過了,可以去領會計證了。

那時,在她們學校,一整屆會計專業中,隻有兩三個人通過,會計證是這樣的一本證啊。

甚至M姐的老師還興奮地告知她,市區那個很出名的酒店要聘用她去做實習會計,期滿就轉正了。

但最後M姐沒有去酒店,也沒去領會計證,她用此切斷所有退路,舉了債,狠着心,蒙頭奔向了未知的日本留學生活。

日本留學,這其實是一個人前風光,人後心酸的說辭。

M姐為了還清父親給她出國借來的錢,前面三年沒有回過一次國。除了上課便是不停地打工。能連着四個小時的這種兼職,要心懷感恩,認認真真地做。零碎的,一兩個小時的,也不打緊,多多奔波幾趟就是了。

M姐回憶時玩笑着說,其實租的小房間似乎是多餘的,因為你就是要不停地在電車上度過就行了。

唯一可慰籍的是,有了三五個同甘共苦的摯愛好友平日裡可以一起嬉笑怒罵,有時一起做瘋狂的事,有時一起做愚蠢的事。

而這些人中,有一天,出現了一個人,M姐說,我的意中人出現了。

這天是日本的某個節假日,在日的F省老鄉漢語統一翻譯為“紅日子”,是所有勞動者合法合情休息的日子。M姐的好友說帶個同鄉過來聚,茫茫人海相聚國外實屬不易啊。

于是這天M姐的意中人在中場時緩緩地推開了門聚會KTV包廂的門,在燈光昏暗,人聲吵雜中走了進來。個子不算高,一米七多,清瘦的,有清新的少年感,但眼神中卻有滄桑的化不開的淡淡憂郁。

他向各人打了招呼,環視了一圈,在M姐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M姐一愣,盯着他的側顔看了一會兒,便沒在意了,跟着大家玩起了接歌唱的遊戲。

每次KTV歡唱的高潮都是M姐接到歌時,最經典曲目——《我隻在乎你》。每次開唱,M姐那調走得能讓悲傷的人笑到在地上打滾。然而也沒什麼,相聚的都是平時好友,M姐也沒什麼可裝的,就豪邁地在破笑聲中唱到聲嘶力竭。

也是很神奇,她一整天的心酸,勞累,或不快樂,就必須得這一聲聲友人的破嘲笑聲才能擊碎。然後,M姐就又能打了雞血般,張開雙臂擁抱沒完沒了的明天。

這天M姐接過麥時,她的意中人硬是被友人拱上來說得跟她歌唱,友人神秘地沒說清楚就開始忍不住要發笑了,她說絕對難得一遇,必須一起合唱啊。

M姐有些疑惑,不過覺得也沒什麼,自己的破調子大家全知道,沒什麼可丢人的。于是她唱起來了。M姐的意中人看了看M姐,那他一個大男人也沒什麼可扭捏的嘛,于是也開口了。

包廂星星點點的燈光中,三五個人捂着肚子早已東倒西歪連滾帶爬,笑聲大到把音響都要淹沒了。

M姐停下來沒唱了,她看了一眼她的意中人,然後噗呲一聲哈哈大笑起來。

M姐的意中人卻沒有要停的意思,反而忘我地撒開嗓子歡唱了起來。

M姐盯着站在她旁邊的她的意中人呆呆地看着,包廂仍然是昏暗的,M姐覺得他的意中人在這樣的昏暗中突然放起光來了。

“哈哈哈,天造地設啊!”,“你們要不交往看看吧,哈哈哈”,“對對對,你倆是絕配啊!哈哈哈!”友人們紛紛笑着調侃起來。

回到度假租住的民宿時已經很晚了,大家有意各自占了房間就鎖了門,隻剩一間空房了。

M姐和他的意中人在客廳的前台前無奈地相互看着對方。M姐的意中人突然很平靜地說:“沒事,走吧,我很困了”。

M姐到了房間突然緊張了起來,她看到地鋪前的小木桌上有架小小的電視。M姐笑笑說“哈哈,條件挺好啊,還有電視可以看耶。”

于是M姐去抽屜找遙控,翻着翻着,拿出了兩包東西,她用她僅有的一點日語基礎靠着意會馬上明白了,是安全套!

M姐像抓了蟲子一樣趕緊一扔,拿出遙控器迅速把抽屜關了。

她有點慌張地使勁按遙控器的鍵,打開電視對着她的M意中人說:“看電視吧,你說這麼晚了,日本的電視都演什麼,錄的演員也是夠辛苦的哈”。M幹笑着。

M姐的意中人沒說什麼盤着腿在地鋪上坐了下來看電視。M姐看着她的意中人不知道自己該幹嘛,于是她也盤着腿在她的意中人身邊坐了下來。M姐側頭看着她意中人安靜的帶着點點憂傷的側臉心裡竟不由地生出許多歡喜來。

電視叽叽喳喳地播着,M姐根本沒在意播什麼,可是突然播着播着電視跳了台,畫面安靜起來,一個女人在電視的畫面裡脫起了衣服來。

M姐慌忙地拿起遙控器,重重地按掉電視,然後遠遠地把遙控器扔到了牆角裡,然後對着她的意中人呵呵地幹笑了兩聲。

M姐的意中人笑了,他輕輕地笑着,笑得非常好看。他用很平常的語氣說:“沒事的,應該很困了,你去睡吧”。

M姐一愣,突然竟不尴尬了,她掀開地鋪的被子,迅速地鑽了進去,以大字形攤在地鋪上。不一會兒,M姐就真的,安心地,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M姐睜開眼時看到了地鋪邊緣躺着的她的意中人,他對着她,側着身睡得很熟。這天清晨的陽光格外溫柔,怕吵醒她的意中人一樣輕輕地灑在他臉上,在他長長的睫毛中歡樂地閃爍跳耀。睡夢中M姐的意中人眉宇是平展的,淡淡的憂郁似乎被化開散去了,隻剩少年無憂的恬靜。

此後M姐每每看着她意中人的側臉都不能抑制地怦然心動起來。

友人們各自醒來,穿衣的,洗漱的,然後一邊大喊着約着要一起出去吃早餐。

M姐和她的意中人先後從同個房間出來了。友人們瞬間安靜了,然而個個滿臉都是抑制不住的想八卦的興奮。

M姐鬼使神差地在衆人目光中竟拉起了她意中人的手。M姐的意中人明顯愣住了,但也并沒有說什麼,隻是盯着M姐看。

M姐笑笑說“沒什麼,我的意中人嘛。”

M姐的意中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還是握起了M姐的手,看着她笑了起來。

之後的M姐似乎盲目地沉入了不允許有任何事阻擋的幸福中去。

在日本的第四年,也是M姐和她意中人在一起的第二年,M姐把債務都還清了,她打電話回家裡說這個春節終于可以有時間安心地回家過年了。

M姐的父親聽了特别高興,但卻想流眼淚。他說家族裡但凡家境可以的,有誰家家長讓女兒漂泊在外打拼的,這麼大了竟還沒找婆家,實在是做父親的沒本事。還好堂叔給想着這事,說他朋友家有個小孩很不錯,回來了正好去看看。

M姐滿心歡喜地說“不了,爸,我已經有意中人了。”

M姐的父親有些許驚訝,但還是淡淡說:“有意中人啊,那很好,但也見個面吧,交個朋友啊。”M姐父親說這人家和堂叔叔嬸嬸都是多年摯友,是知根知底的。

M姐滿不在乎地說她的意中人她自己天天相處着不是更知根知底。至于意中人家裡的情況,真到談婚論嫁去打聽打聽不就知道了,就在S鋪啊。

M姐的父親心裡咯噔一下,S鋪是個很偏僻的小村子,自己家族中沒有女孩嫁去S鋪的,嫁S鋪那就是往下嫁了,沒有人嫁女兒往下嫁的。

但M姐的父親還是強裝鎮定說:“過年過去拜個年總是沒錯的,他們一家都在日本,離你住的地區也不遠,人家老家都建了别墅的,父母都身體健康,還在工作。這個孩子也很好,個子不高但人還算聰明啊。他跟着父母很早就去日本定居,在那邊念書的書然後進公司工作。人家那工作可不是你那樣的打小時工,人家是正正經經坐辦公室的公司社員哦,交個朋友,你一人在外有時總能幫到忙的……”

“爸,可能你也不用打聽了,我那意中人跟這孩子自然是比不上了。他家境不怎麼樣,母親就一個農村婦女,常年隻是操持家務,沒有外出做過事,父親前兩年得了癌症花了八十幾萬,就在前兩個月去世了。他父親去世那天,他在日本趕去上班的路上實在太累了,他直接在電車上睡過去了。到了工作的地方整整遲到一個小時,被老闆罵得狗血淋頭,還被扣了錢。他和弟弟在日本打工這些年攢的幾十萬全随着他過世的父親變成了雲煙。所以他家沒有别墅,他家僅有的老瓦房要和弟弟兩個人分,還背着他父親治病的幾十萬。……”

M姐抽泣起來了,甚至講不下去了。

“但是,爸,即使這樣,他在我生日的時候還是買了一整套我看了很久,因為貴而沒有買的護膚品,偷偷塞在我的化妝包裡;在我灰心喪氣的時候拉上我逃到高處,在黑黑的天幕下看人間煙火;在晚下班的深夜,被變态的暴露狂吓得腿軟,哆哆嗦嗦,怎麼也移動不了步子的時侯是他的拳頭突然從我身後飛速打了過去然後拉着我飛奔起來的……爸,他沒有坐辦公室可以坐,但他是那麼拼命卻從沒有抱怨……他是我鐘意的人啊!”。

M姐的父親在電話那頭久久地沉默了,最後他輕輕地說:“那帶回來,家裡人見見吧”!M姐破涕為笑趕緊說:“嗯,我先跟他提,春節一起回來,讓他過來趟。”

09年的大年三十M姐終身不忘,她終于要回夢裡都想回去的自己的家鄉,而且,不是獨自,她是和他的意中人一起回國的。

M姐的父親帶着弟弟妹妹一起專門叫了輛車從家裡來機場接她。

出關時,M姐拉着他意中人的手要一起走時,他的意中人突然說他要去洗手間,說既然是家裡人都來接了,讓M姐趕緊過去,他自己回去就行了。然後M姐的意中人迅速提着自己的行李轉頭走了。M姐等了許久都不見他出來,打了電話也一直占線,于是自己拖着行李出來了。

M姐的父親趕緊接過女兒手中艱難推着的行李,又往她身後望了望,疑惑地說“不是說一起回來的嗎?你說的那孩子呢?”

M姐故作輕松地笑笑說:“他家有急事,先走了。”

“所以,他扔你一個人在機場?知道有你長輩會在,連電話交代也沒一聲?”M姐的父親突然有些氣憤了。

“爸,我去日本時本來就是一個人的啊”。M姐的父親聽着一愣,竟不知說什麼了。

弟弟妹妹都圍上來抱了抱M姐,搶着把行李裝到後備箱中,大家地坐上了車,就又興奮地往家趕。

一直到大年初三了,M姐的意中人都沒有聯系過她,。M姐想着,春節都很忙的,要拜年的,而且他這麼久才回來一次,今年還有他爸的事,肯定不能受打擾,沒時間的。

反複地查看手機,就這麼熬着到了晚上,M姐終于忐忑地發了問候安好的信息過去問。很久了,M姐的意中人終于回了過來說,很好,就是很累!于是他們這才又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M姐邀請她的意中人初五來家裡玩下,M姐的意中人說了各種推脫理由,最後還是答應了。M姐松了一口氣,心裡隻剩歡喜了。

初五這天M姐的母親親自把家裡的角角落落都收拾幹淨,甚至鋪開了年夜飯才用的八仙桌,還請來了兩個表姐作陪。

于是M姐的意中人終于在萬衆期待中來了。他先是禮貌性的腼腆,然後吃飯過程中隻是安靜,這樣看起來時其他人都像在自言自語。到最後M姐的意中人冷漠得連熱場的兩個表姐都隻能對望着,尴尬地幹笑着。

按家鄉的習俗,男方來女方家後便要帶着女方也回家見下父母,這談朋友關系才算得到認可并且可以奔向結婚去了。

M姐緊張地讓兩表姐一起準備準備,要去她意中人的家了嘛,是不是有很多很多要注意的呢?她的衣服會不會太幼稚,頭發是不是染顔色了會印象不太好?如果他媽媽不喜歡她怎麼辦?而M姐的意中人卻始終站在院子外,眼神空洞地沉默地看向遠處。

M姐的大表姐悄悄地把她拖到邊上說“你意中人并不積極啊,這就去他家不合适,聽姐的下次合适的時候去吧”。

M姐笑笑說“不是的,他隻是緊張了不知道說什麼,你看我還沒去就緊張呢,你們剛那哪裡是吃飯,你們像審犯人呀,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他真的很好”。

兩表姐很是無奈,但卻沒有辦法。

到M姐意中人的家門口時,兩表姐驚住了。不是現在的這種瓦房,是木闆石灰壘的那種舊式的土房。M姐的意中人不知是難為情還是生氣就一直不說話,隻是去竈台上翻找着,最後拿一次性杯子倒了幾杯開水遞給她們。

M姐意中人的母親進來了,她是長輩竟有些羞怯,不知說什麼,隻呵呵地笑着。倒是M姐極熱情地迎上去,激動地握着她意中人母親的手甜甜地說:“阿姨,你好,我和他一起在日本的,是好朋友,趁回國,今天就過來玩了。”

M姐意中人的母親仍隻是笑着說:“好,好,就是家裡實在簡陋,怕是要嫌棄了啊。”

M姐趕緊說:“沒有,沒有。”她望了望木制樓梯問她意中人的母親:“我能上去參觀下嗎。”“不用上去,沒什麼可看的。”M姐的意中人開口說話了,語氣并不好。

“沒事上去吧。”他母親示意。

M姐雀躍地想奔上去,但在第一個木階梯時她就踉跄了下,階梯闆是松的!不能用跑的,她慢了下來,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小心地走上去。

回家時,兩表姐都拉着她說,這人家實在不行,那樣的屋子怎麼能住,這樣的條件走下去像個沒有盡頭的黑道啊。

M姐反而眼神堅定起來了,趁着大家都在時她認真地說“想到過去幾十年中他都在那個屋子裡一點點長大,我要住進這樣的屋子有什麼住不了,破木闆房沒關系,沒有父親沒關系,背幾十萬債也沒關系,我陪他,我隻嫁他。”

M姐的父親有點生氣了,“是,退一萬步,所有的都沒關系,可這孩子沒有一點要表态的意思啊,男方都沒怎麼說呢,你一個女孩子家就一口一個要嫁人,怎麼一點不難為情呢?”

M姐恨恨地說,她的意中人也一定也是和她一樣有一起奔着結婚去的想法的,隻是大家先有偏見了,他怎麼好提呢。

M姐的父親重重拍了下桌子吼道:“他怎麼表态,倒是做來看看啊,就拿東西過定吧,定親了,你愛和他去天涯我也不攔着你。”

M姐的父親扔下這句話就氣沖沖地走了。他并沒有說具體拿什麼來過定,但M姐向她的意中人提起時,她的意中人卻沉默了。

M姐聽到意中人的母親在電話裡叫喚着“家裡什麼情況她不是見嗎,拿什麼定?不就是要什麼彩禮嗎,還想着賣女兒撈一筆啊……”電話忙音了,被挂斷了。

M姐的父親對于她意中人不聞不問的态度越發不滿,但卻經不住M姐視死如歸的堅持。

M姐要去日本的前夜,她的父親從未那麼嚴肅過。他認真地對她說:“這男孩不是托付終身之選啊,我有說拿什麼過定嗎,但凡他足夠愛你,即使隻是拿個金戒指給你套上,态度誠摯拼死争取,誰當父母的不心軟就答應了呀?但他沒有,他退卻了呀!他并不是個有責任肯擔當的人啊!有我這樣的父親,你這些年吃的是怎樣的苦,爸不希望你又找了個人跟着吃更多苦的人……

M姐的父親哽咽着,竟就哭了起來。這是M姐長這麼大,不管家裡發生怎樣巨變也從來沒見過的。

M姐突然心裡全是酸楚,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湧。她聲音顫抖着說“爸,你您别這樣,你您說的孩子我會去見,我沒有現在就嫁人,沒有,我自己會為我自己負責,我慎重慎重考慮好嗎?”

M姐到了日本果然按給父親的承諾那樣去見了那家人的孩子。是約出來和友人一起見面的,畢竟算起來大家也都是身在異國的老鄉。

還是在KTV裡,那孩子按叔叔說的年份比M姐要小一歲,真的不高,隻稍稍比M姐高一小截,目測也許還不到170cm。

他像見慣了應酬場面一樣開着玩笑暢談着,很快他就和大家熟絡起來。他也坐M姐旁邊,隻在M姐旁邊坐下來時,他才變得安靜起來,有時側着臉看着M姐淡淡地笑着。

誰又點了《我隻在乎你》,友人把麥遞給M姐時M姐沒什麼力氣地搖搖頭,興緻寥寥。

旁邊有人一把接過了麥,是那孩子。他站起來在星星點點的光中開始唱,他的目光隻盯着M姐,似乎包廂裡隻有他和M姐在。

包廂突然安靜起來了,M姐也驚訝了,原來這首歌是可以被唱成這麼這麼好聽的。

那孩子唱完時,點唱機突然彭地一聲,有聲音機械地說着:“恭喜你,你唱過了90分,可以領取一支金麥哦!”

散場時那孩子開來車說要送M姐回家,在車上時他把領來的金麥遞給M姐說:“她們說你很喜歡唱K,那這個就送你吧。”

M姐看着金麥噗呲笑了起來說“你确定要送我,她們沒有跟你說我唱歌怎麼樣嗎?”

“沒有啊,可是唱怎麼樣也沒關系吧,喜歡唱就隻管唱啊!”

大概萬事勝意的人才不覺得這句話是任性的話吧,M姐到這樣想着。但她還是大方地收下了金麥,覺得那句話聽起來真的很不錯。

之後M姐就再沒聯系過那孩子了,甚至忘了有見過面這件事。隻是有時回家很晚或很累時,突然看到那隻麥,她想起那孩子說的話時,真的就會很想開麥大吼一通。

而M姐會覺得累更多的是因為春節的事後她和她的意中人之間好像有了一層誰都看得明白但誰又都不願意捅破的窗戶紙。他講更少的話了,有時很多天了連一通電話都沒有。

M姐自我安慰着,他很忙,那樣打工身體怎麼受得了,有點時間還是讓他安靜地睡上一覺吧,。自己也很累,所以才很少時間見面是很正常的。

一直到兩星期後M姐生日這天,她終于打了電話約她的意中人請個假一起過個生日。

這天M姐覺得一切好像又回到最初了。

天氣晴朗,風輕雲淡,M姐挽着她的意中人滿足地在公園裡悠閑地走着。

她意中人電話響起了,他接完電話吞吞吐吐起來,他說是M姐生日是在不湊巧,但他就有個女性朋友要過來這附近,剛好說找他聚下。

M姐開心地說:“你的朋友過來玩啊,那太好了啊,晚上大家一起吃飯吧。”

“嗯。”

M姐的意中人心不在焉地應着,然後急急忙忙地拉着她往附近的車站跑。在車站時他四處張望,一有車過來就往前探去看來的車的車牌号,不是要等的車時又失落地往後靠了靠。

幾乎半個小時過去了,從一輛公交車上下來一個穿短裙,披着大波浪卷長發,畫着精緻妝容的女生。

“這,在這!”

M姐的意中人邊使勁揮着手邊朝着女子跑去,他很自然地接過了她手上的行李,引着她往邊上走,邊走邊熱烈地問起近況。他們一起從M姐的身邊經過了,M姐的意中人臉上全是神采飛揚的笑容,但沒有對着她,甚至略過了她往前走了。

M姐看着就要走遠的她的意中人,她想着他的笑容,她看他從未像現在這般雀躍的背影,她看看自己肩上的包和手裡的滿滿的購物袋。

M姐在陽光明媚中笑了,笑着笑着就流出淚來。

M姐在後面喊了她意中人的名字,他的意中人愣了下,轉過頭來。他不好意思地向那女子解釋着:“都忘記介紹了,那是自己的女朋友。”

女子窈窕地走過來想要跟M姐打招呼,M姐略過了她,她徑直走向她的意中人。

M姐微笑地看着她的意中人,平靜地說:“我們以後就不見面了吧,分手吧。”

M姐的意中人呆在了原地,還沒等他回過神來,M姐自己随便上了輛剛好到的公交車離開了。

公交車是來往哪裡的?車上都是上哪些人?窗外都到了哪一站?M姐一點也看不清,因為有眼淚不停不停地湧出。

回到家時,是M姐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金色的麥,她拿着麥走進廁所,關了門,她把音量調到最大,然後在沒有友人沒有伴奏下一首一首地唱,唱到聲嘶力竭,唱到不知什麼時候竟沉沉地睡過去了。

M姐醒來時發現自己趴在馬桶蓋上,眼睛腫得都睜不開了。馬桶蓋上面有很多水印,她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淚了,但她突然就不想哭了。

她閃着提示有十幾個未接電話的手機還在不停地震動。她接了起來,原來是那孩子。

那孩子說上次見面後怎麼都不聯系,他也怕打擾她所以也不敢聯系,但今天是M姐的生日,沒有什麼,就是說下生日快樂,他說本想邀請她來家裡,因為他的母親會做地道的家鄉菜,生日這天吃到的話應該蠻好的……

上次見面時感覺那孩子是應酬上很遊刃有餘的可他講着講着居然開始結結巴巴,甚至無與倫比了。

“周末吧,周末我有空過去拜訪下伯父伯母。”M姐看了看手中的金麥這樣說着。

“真的嗎,周末一定來,那周末見哦!”那孩子居然真的像孩子一樣無比激動起來。

那孩子的住所離M姐的住處還真不是很遠,在京都,名古屋過去坐新幹線隻要兩站,三十分鐘就到了。

那孩子一早在車站等她了,上階梯時他下意識地就遞過手腕來,M姐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穿了高跟鞋有點不太好走的,于是她扶着他的手腕往階梯上走。

那孩子的住所就在車站附近的一個小區中,是三室一廳的套房,面積不算大,但在日本能住套房在M姐看來已經很難想象了,像她那樣在日本打工的,即使租個單間也覺得費錢了。

那孩子說父親上班去了,母親知道她會來,可能有事出去了一會兒就會回來。

M姐剛坐下,那孩子突然說讓她稍等下。

過了一會兒他從廚房端出了一盆熱騰騰的湯,是魚丸湯!白色的圓子撒着翠綠的蔥花,蒜頭油的香味馬上彌漫了整個屋子。

沒錯,是上次K歌見面時,有氣無力的M姐随口說的,她說“真想喝一口家鄉的魚丸湯啊!”

那孩子拿了碗,M姐興奮起來了說居然有魚丸湯,她想搶過勺子就舀,被那孩子一把擋掉了。他對她輕輕地說:“坐着,我來吧,這個燙的。”

那孩子把魚丸盛幾個到碗裡,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一邊用勺子輕輕地攪着魚丸湯。推到M姐面前時,M姐舀起就吃。不燙嘴但也沒有冷點,剛剛好入口的溫度。M姐很是暢快地要大吃起來吃!

突然門開了,進來的是那孩子的母親。她是一個精力充沛,面色紅潤的中年婦女。

M姐忙站起來打招呼,她趕緊讓她坐下,說都是L鎮的,在這國外跟自家人一樣的,讓她多多來玩就是。

她邊說邊開始穿圍裙,她說:“聽我兒子說你想吃魚丸,前兩天有友人從國内過來,他硬是讓帶了兩包。是我們鎮LH街的,就是那家到現在還是手工做,你知道的嗎,這個應該從你小時候到現在味道沒有變過的,我去給你煮了,解個饞哈。”

M姐剛要把魚丸往嘴裡送,擡頭就看到了那孩子母親同樣疑惑的眼神。

“哦,煮了,我煮的,哈哈。”是那孩子的聲音,他不好意思地笑着。

那孩子的母親呆在原地,都有些震驚了!

她看着M姐要送進嘴裡的魚丸皺着眉頭說“你确定要吃這魚丸,我兒子長到二十幾年隻泡過泡面啊,要我重新煮嗎?”

M姐看了看魚丸,笑着,大口地咬着魚丸就吃了起來,說“不用了,挺好的,哈哈!。”

其實除了鹹點真的都是家裡的味道。是M姐的眼睛變得朦胧起來,眼中的倒影,那個坐對面的孩子看着她吃,開心地笑着。

回去時那孩子一直要送她到坐新幹線的站,她母親拿的禮物全程都是他提着,M姐的包包他也一并提着。

路上他不停地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生怕自己說不出什麼來,又怕自己說太多了。

M姐時不時就被逗地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他就看着笑着的M姐安靜地微笑着。

直到M姐坐上新幹線了,她從窗台仍然可以看到那孩子一直沒有離開,還在往自己這邊張望着,直到車子遠遠地開走了。

兩個月後M姐搬離了名古屋,她在一年的時間内迅速地定親,結婚,然後第二年生下了一個男孩。

那孩子變成了M姐的丈夫!M姐的父親沒有提過過定的事,M姐丈夫家裡就提了二十萬人民币來家裡過定了,她丈夫把三顆金定子用紅線串起來當着大家的面挂在了M姐的脖子上。

甚至M姐娘家買套房時差的十萬多M姐的丈夫也是二話不說就給打過去了,他笑笑着對M姐說,借你的,借你的,以後會找你要的。

生孩子時M姐丈夫全家都圍在産房外,甚至連她丈夫的兩個姨也過來了說要一起輪着照顧些。

M姐生完出來時大家圍着她,她的丈夫把小孩推到她面前說“看,你兒子出來了。”M姐噗呲一笑,牽扯着傷口痛了起來,她輕輕地啊了一聲,緊緊地皺着眉頭。

M姐的丈夫看着虛弱的M姐,在衆人的目光中低下頭在,心疼地在M姐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下,聲音有點哽咽地說“辛苦了!”

M姐的丈夫下班很累時也陪M姐去看喜歡的電影,即使最後隻是靠在M姐的肩上睡過去了,M姐常常醒來時在梳妝台看到包裝精緻的小禮物盒,有時是一套珍貴的首飾,有時是日本百元店的發圈。

原來不是一年中生日這天才能理所當然地相約見面的,也不是隻有這生日這天才能小心翼翼地要禮物的。

M姐看到喜歡的東西不用在櫥窗吧嗒吧嗒地盯着看很久很久,然後每天下班都繞路從那個櫥窗經過,直到有天店裡貼出僅剩一個虧本大促時才搶着把它買下。因為某天經過古琦的櫥窗時她隻是掃了一下那個粉紅色的錢包說這個顔色還蠻好看的,第二天他的丈夫就把那個錢包塞在她手上說下班順便買的。甚至某天M姐感歎着全套木制專修的廚房,在那樣的地方做飯得多爽啊。于是他們就搬出了她丈夫和父母一起住的套房,在京都站附近買了一個三層樓的小獨棟。房子去哪裡都方便,面積比較小,但一樓的廚房是全木制裝修的,原木的米色,很是溫馨。

M姐很擅長煮飯,也很會收拾,她丈夫下班時家裡總是整齊幹淨的,飄着暖暖的飯菜香。

她的丈夫尊重她不願意隻是呆在家裡的,于是孩子寄去早教訓練室時,M姐還是會趁着空檔打一些零散的工。有時是便利店收銀,有時是流水線的包裝,甚至有時是中華料理店的服務生。

M姐的丈夫會去接她,不管多忙多晚都去接。有時在她工作的便利店買了飲料安靜地等,有時直接在料理店點了東西就吃了起來,甚至在M姐發工資時他硬是要她請客大吃一頓。

生完孩子的那一年,名古屋的友人硬是邀請M姐再一起去K歌聚聚。M姐帶了不久前回國帶過來的家鄉特産去赴約了。

友人都很是羨慕M姐,說她可以國内國外來來去去多好啊。

M姐的意中人也在,他還是那樣,安靜地,眉宇間有淡淡的化不開的憂傷。

包廂裡想起了《我隻在乎你》的前奏,M姐興奮地說:“哇塞,你們準備好了嗎,我的歌來了耶!”

她過去重重地打了下她意中人的肩膀說“還坐着幹嘛,起來唱啊!”

她倆還是那樣唱出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奇怪調子,友人們也還是那樣笑到直流眼淚。

唱完坐下來時M姐的意中人敬了她一杯酒說“聽說你結婚了呀,希望你幸福”。

M姐笑笑說:“”當然,老娘兒子都有了,你好好的哈!”M姐想着自己終究沒有選意中人,選擇了平常女生的世俗,但似乎并沒有不舒服。

回來時M姐的丈夫來接的她,新幹線要往上上台階時,M姐自然的就伸手去拉住丈夫的手。到馬路上時M姐的丈夫也習慣性地把拉着的手換了另一邊,把她護在了馬路内側,自己走在車來車往的那邊。

M姐停了腳步轉頭看向拉自己手的那一邊,丈夫也停下來疑惑地看她。M姐笑了起來,她看到她的丈夫在這昏暗的夜色中放起光來。她丈夫看着她跟着輕輕地笑了起來。

M姐突然緊緊地挽住她丈夫的手臂,把頭靠在丈夫的肩上,兩人在夜色中輕快地一起往前走,往前走。

意中人有時是個假象。

我的意中人有可能在我直直地隻看向他,總是不能抑制地怦然心動時,他因為倔強或其它就随便地看向了别處。

我的意中人也有可能在平淡的某一天,我稍稍地停了下來,平常地看向旁邊時,他淡淡地隻看着我笑,而我的餘生在我們相互看着對方時炙熱地砰砰砰地度過。

(完)

添加新評論

暱稱
郵箱
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