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筆記7》穿過硝煙的婚約

  今天是個特别的日子。我早早起了床,精心挑選了一套典雅的裙子,坐在梳妝台前,雕琢了很久,各種胭脂水粉,都隻為抹勻臉上悠長的憔悴。

  “钰欣!伯爵家的物資今天中午之前就要出城,你快點!”隔壁的喜兒比我更早,一邊梳着發梢一邊探出窗口向我催促,語氣裡充滿了喜悅。

  “就好,馬上就好!”我起身,依依不舍放下梳子,轉身之前還審視了一遍銅鏡中的自己。一切都美麗的恰到好處。

  “阿钰,你今天這麼漂亮,他見了一定會神魂颠倒。”喜兒一見我就開始打趣,而我隻是白了她一眼拉着她朝東市走去。

  街上的人們也漸漸多了起來,他們大多是去東市幫忙整裝物資的,也有好幾個車隊,拉着物資前往東市,這些車隊都是城裡幾個土豪紳士捐獻的物資糧草。馬車輪吱吱呀呀,馬蹄聲滴滴答答,都是歡快的節奏。

  就在今天,翼山男爵籌集的戰争物資就要出城。前線會派出一位将軍前來接收,而城裡的人們大都自發的前來整裝物資送他們出城。滿城的喜悅全都來自三天前軍隊凱旋的捷報,敵軍在三塘河潰敗,散逃三百餘裡。戰争馬上就要結束了,這一次男爵的物資都是送往前線追擊敵軍的軍需。

  我的喜悅卻不僅僅于此,而是今天也許要與我那離别許久的未婚夫重逢。記得上一次相會還是在城門之下,他參了軍,一身戎裝。我蹙着眉,一臉委屈。他深情地看着我,再次許我婚期。我沒說話,眼淚止不住的流,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推遲婚期了。但我知道,這并不是他的錯,他隻是一腔熱血為報國家,他隻是盡最大的努力保護他身後的家人。我揚了揚頭,卻依舊止不住淚水,他從隊列裡走向我,捧住我的臉頰,拇指在我臉蛋上厮磨,一句等我回來便铿锵離去。

  之後的兩年裡,全城都緊張起來。大家都開始節衣縮食,加緊生産。翼山男爵花費巨資扶持必要的手工業和農業,在城外開辟田地幾千畝,在城内開辦手工,冶鐵作坊十幾家。都是為了應對未來的戰争。而我和喜兒一起在紡織作坊工作,每天紡絲織布做衣裳,全部送往戰場,它們披在勇士們的肩上,直到沾滿敵人的鮮血。

  忙碌的工作之餘,唯一的期盼就是戰場上的來信,每一封信都是上天的恩賜,每一封信又都是上天的考驗。拆開信封之前都不知道是喜訊還是噩耗。

  起初的來信都還很平和,他作為一個新兵好幾個月都是在後勤和實訓,沒有真正的上戰場。信裡的内容都是枯燥的生活,辛勞的訓練。雖沒有一個與思念有關的字,但信紙上我讀得出濃濃的感覺。粗犷漢子的情意都是這樣沒有破綻,隻有深愛他的女人讀得懂一切。

  是戰士始終要上戰場拼殺。這一天終是要來的。我記得他第一次上戰場的日子,那是去年的端午節,他說那天全軍動員,吃粽子殺敵寇,整個軍營都鬥志昂揚,殺氣騰騰,他信誓旦旦這一次一定要立下頭功,第一個登陸河岸。是的,這次作為新兵的他是前排先頭部隊,戰略目标就是搶灘渡河,打進敵軍對岸的陣地。

  他在信裡從來隻喊鬥志與軍功,卻隻字不提那九死一生兇險。也隻怪幼稚愚蠢的我,要不是喜兒跟我講起軍隊先頭兵基本是用人命給後續主力鋪路的事兒,我依舊被他蒙在鼓裡。得知此事後我輾轉反側了好多天,給他寫了一塌信,信裡面寫的都是潦草的字迹,從責怪寫到怒嗔,從悲痛寫到希望,由于半個多月沒有他的回信,所有強行支棱起的念想也崩塌了,之後的信封裡都是絕望與後悔,每一個字都沾上了我的眼淚。

  喜兒總是代替他,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稀爛的我,而稀爛的我每一寸都在牽挂丢失的他。喜兒總是告誡我“沒有确切的陣亡通知那就啥事沒有。”“就算受傷也會有撫恤金和通知。”“别這樣,沒有回信肯定是戰事焦灼他正在奮勇殺敵,我們應該打起精神給他們提供物資保障才是給他們生存下來最大的幫助。”最終,我相信了喜兒。她的眼神裡滿是誠懇和堅定,盡管眼眶裡也有着和我一樣的淚水,她的淚水也全部來自于戰場她的那個丢失的他。于是我也振作了起來,和喜兒一起埋頭于紡織中。

  從那一刻開始,風月與我無關,煙雨自此看淡。唯有在忙碌中等待驚喜,成為我的期待。也是支撐我忙碌下去的動力。直到有一天,東市傳來了捷報。喜兒拉上我,連頭發都沒紮上就跑到了東市公布欄前。敵軍退出河谷,在十裡開外駐紮休養,攻守易勢。這些令人欣喜的字眼全都豪邁地寫在公布欄的紅紙上。盡管我和喜兒認認真真讀完了好幾遍,生怕漏掉了一個字,卻依舊沒能讀到一個關于他的消息。我們倆的臉上都挂上了同樣的失落,在這普天同慶的喧鬧裡,這份失落随着淚滴悄然劃過臉頰。

  “沒事的,這種捷報肯定是第一時間送到,”喜兒最擅長安慰我和她自己。

  “沒事的,我們又不是等不起。”這麼些煎熬的日子下來,我也學會了喜兒那一份樂觀和執着。擦着眼淚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

  我們繼續忙碌着,寫給戰場的情絲依舊千萬縷,卻一絲回響都沒有。我們已經習慣了。白天的忙忙碌碌照舊,夜晚的燈火闌珊憂傷。時間熙熙攘攘似洪流,似乎要吞沒我們的一切。唯有睡夢中的驚喜,像一隻強韌溫柔的大手,将陷落的愁人撈起。

  任時間如何蹂躏,該來的消息始終是來了,它不像約定好的如期而至,更像是毫無防備的晴天霹靂。終在一天傍晚,我和喜兒等來了各自的噩夢。那是兩封由翼山男爵親自送來的通知信,信封上蓋着軍方油亮的火漆印,那顔色,紅得有些刺眼,隻消一瞥就能讓我垂淚。那是一封戰士負傷的通知信,能讓翼山男爵親自送來的不是将領軍官的信件就是重傷的通知。我和喜兒心裡如明鏡般清楚。

  信中語氣平緩,都是官方的嚴謹。他的确在一場攻堅戰中帶隊沖鋒時為了吸引敵軍主力被圍攻受傷,三根箭矢無情且可恨地命中了他,還有趕來救他的戰友。他的戰友不是别人,正是喜兒的未婚夫。他們靠頑強的意志與敵軍周旋,最終等來攻堅戰的完勝被救出。立下了不世之功。我與喜兒噙着淚水捂着劇痛的心肝讀完了這些。唯一的欣慰是信中告知他倆都還活着。于是我們依舊互相安慰着。

  “你看吧,我就說他們死不了。”喜兒擠出一絲笑意,望着我。而我擦了擦眼淚醒了醒鼻子整理了好久才回應她。

  “那是,沒我們的許可他們敢死一個看看?”

  喜兒瞪大了眼睛好久,我也凝重地看着她。最終都被對方的樂觀堅韌引得破涕為笑。

  “我們可沒看走眼,他們真有英雄樣呢!”

  往後的日子,我們再也沒收到他們的信件。翼山男爵告知全城說是前方戰事變幻,軍方有神秘計劃,軍官以上戰士斷了與外界的聯系。斷就斷了吧,反正我倆早就習慣了。這一斷就是大半年。

  直到三天前,前方捷報傳回城裡。翼山男爵開始組織最後一批軍需物資。我和喜兒的希望被再次燃起,我們互相打趣,她總調侃我的将軍這次肯定會回來給我驚喜,而我也給予反擊,你的元帥這次肯定偷摸把你拐跑。這種嬉笑和愉快也不記得上次是什麼時候了。盡管我們根本沒有任何關于他們的消息,但是這樣的打鬧恐怕已經是經後再也沒有的場景了。與其愁眉苦歎,何不自作歡喜?這麼一想,我們相約第二天要畫個美美的妝,穿上最精緻的衣裙,以最動人的姿态迎接回城的軍官。

  我和喜兒在人群中忙碌着,男爵府的管事安排我們幾個婦女整理戰士的新衣,一件一件檢查疊好,并且做好标記,我們不約而同的拿來紙筆,給每一份衣服中留了一張溫馨的小紙條。喜兒隻顧着寫她自己的,不肯給我看,我趁她不備從她已經整理好的衣物裡翻出一張,上面工工整整寫着: 勇敢的戰士,活着回來吃面,姐姐做面可好吃了。看完我愣了一下,居然還可以這麼寫,比起我寫的那些:戰士,加油!勇士,别怕!或者英雄,你是最棒的!這類簡直不在一個層次。我把她的塞回衣物裡。于是也開始放飛自我,給這些可愛的士兵們寫起了各種肉麻的話語。

  “勇敢的士兵,我們在你身後!”

  “可敬的英雄,我等你回來賞十五的月。”

  “親愛的你,給我好好活着,别辜負我的等待。”

  “你知道嗎?我們的婚期又推後了,等你回來我們再定,我隻聽你的。”

  ……

  寫着寫着,我發現喜兒哭了,我拿過她手裡剛寫好的紙條,上面寫着:我已經等了很久了,這次别再讓我等了,活着回來,記着我愛你。

  看着字迹上的淚痕我也情不自禁地哭了。這些紙條原來全都是我們埋藏許久的奢望,今天不管它們飛到了誰的手裡,我們心中許久的壓抑都會得到釋放。喜兒發現我也哭了,于是收拾臉頰催促我繼續忙碌。我也适時地收起心情跟随她的節奏忙碌起來。

  一上午的光陰過得不快不慢,随着太陽的升起我的心裡越發的忐忑。這種忐忑随着物資接收軍隊的進城達到了頂峰,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我看到喜兒也是一樣,她捂着胸口,緊蹙峨眉,忘穿秋水的目光在軍隊中甄選穿梭。其實,也不會有什麼意外驚喜,我們的那兩個他并沒有出現在這一百來号軍隊裡,其他的軍屬紛紛上前打探自己至親的消息,也隻有我和喜兒繼續幹起了一些收尾善後的工作,我們心裡都知道結果,我們隻能堅信最好的那萬分之一,絕不敢去求證那闆上釘釘的最壞事實。于是我們和其他軍屬不一樣,我們隻能默默地讓自己忙碌起來,去對沖掉今天這件事帶來的負面憂傷。

  “這種思念成疾的病也可以被治好吧?”喜兒再怎麼堅韌也曾問起過這樣的話。

  “瞎說什麼呢?沒我們允許,他們就必須活着!”而每次我都是這樣鞭策她。

  押運物資的軍隊已經出城,我和喜兒已經忙到沒有任何可忙的了。盡管如此我倆也不敢去城門送送他們。今天的我們靜靜地坐在東市的公布欄下,什麼也沒做。馬蹄聲漸漸遠去,午後的陽光十分暖和。我扭頭看了看喜兒弄花的臉,不禁笑了笑。喜兒也看向我點了點頭。

  “城外的葉都開始飄落了。”

  “是啊,這是第幾個秋天了?”

  “我們的作坊後天就要撤了呢。”

  “要不……”

  “好……”

  這段外人聽不懂的對話就是這麼無厘頭。其實是前方戰線推出幾百裡,翼山男爵的後勤任務已經完成,戰略物資籌集将會落到一百裡以外的另一座城,那座城裡可能也會有兩個或者更多跟我與喜兒一樣的可憐人兒。而我和喜兒這個城裡,那些戰時臨時作坊一大半都會被裁撤,轉手給民間。我和喜兒的作坊彙集了太多的思念和無眠,于是一直想盤下這間作坊,完成那依舊煎熬的等待。

  “你臉都花了。”

  “你還不是一樣?”

  随着街上車輪聲吱吱呀呀,馬蹄聲滴滴答答,各種喧嚣熱鬧又開始恢複。我倆站起身來才發現身前矗立着兩匹高大的戰馬。那戰馬上戎裝英姿令我們待在原地。遲遲不肯确認。

  “黎钰欣!”

  “鐘燕喜!”

  “我們商量好,咱們的婚期都定在下個月的初一!”

  就在我和喜兒即将暈倒的那一刻,我的将軍揮出堅韌溫柔的手臂,一把把我攔腰抄上馬背,攬入懷中。

  “告訴我,這不是一場夢……”

  “傻姑娘,好好躺在我懷裡。婚期再也不推遲了。三天後就來娶你。”

  恍恍惚惚之中我看到隔壁馬背上的喜兒,她也正探頭頭看着我。此刻,我倆仿佛一隻被獵人俘虜的羔羊,而這兩隻羔羊卻腦袋一片空白。一陣秋風吹過,我陡然發現了人群中熱烈的喝彩,害羞的我慌亂着鑽進了他酥軟的懷裡,直到現在都還沒緩過勁來。


20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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