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鴻銘:我的辮子,胡适不懂

再次成為中國人的辜鴻銘,用他的辮子愛着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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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衆号:九鴉人物

最早知道辜鴻銘,是因為《民國豔史》。

陶寒翠說辜鴻銘娶一小妾,愛的是她的三寸金蓮,和一層層裹腳布裹起來的臭腳丫子,整天嗅個不停。而當那小妾把腳洗了,他立馬變臉。

這分明是在說辜鴻銘既守舊,又邪癖。

《民國豔史》裡的人物,全是化名,比如楊度是羊度,他兒子則叫羊又度,而袁世凱竟叫方世慰。

這其中有的靠諧音,有的靠事迹,很容易對上号,而有的,則就需要不斷搜索推敲。

我對于辜鴻銘,卻正是在這個民國人物的搜索推敲中逐漸清晰起來的——嚯!這才知道,這老頭如此了得!

精通九國語言。

獲得過13個博士學位。

學問淵博,學貫中西,科學、哲學、文學、曆史、語言等西學的程度,被号為清末第一人。

他還是向西方弘揚中國傳統文化第一人,曾經有好幾本著作被列為西方大學的必讀。

他在1913年還曾與泰戈爾一起獲得諾貝爾獎提名。

他與大文豪托爾斯泰也是多年通信的文友,西方人甚至說,到北京可以不看三大殿,但不可以不看辜鴻銘。

……

但是這老先生也的确以怪癖聞名,他的逸聞趣事車載鬥量。

...

比如說他最好跟人辯論,愛誰誰。

辜鴻銘當年在北京東城的四合院,常有各類國際名流學者來訪,這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毛姆和芥川龍之介,那裡仿佛是他的戰場。

老先生凡辯論,不赢決不罷休,而他實際上也總是赢。

為什麼呢?因為他不但嬉笑怒罵,毫不客氣,也總是旁征博引,犀利磅礴。

辜鴻銘做學問,不是讀,而是背,當年淩叔華曾親眼見到他與人鬥氣,專門請了監督背誦《失樂園》。

《失樂園》全文背下,果然一字不差,當時如果不是淩叔華父親攔着,他還要再背幾本給人聽聽。

所以這樣的一個辜鴻銘, 一辯論起來就總是孔孟、老莊、歌德、伏爾泰、阿諾德、羅斯金……一段一段随口而來,滔滔如江河決堤,别人隻有敗陣的份。

這很有點像諸葛亮舌戰群儒的樣子,還有西方人說,辜鴻銘那小腦袋裡裝的東西,大概比大英博物館收藏的圖書還多幾冊。

比如說袁世凱搞帝制的時候,他一百個反對。人家發給他三百元出場費,他一轉身就拿着跑八大胡同去了。

當時那裡的女人可以一個個排隊挑選,他聽到人家唱出一個名字就發出一塊,等三百塊發完,他立刻拍拍屁股,大笑走人。

後面安福會選舉,有人來請他投票,他居然跟人講價錢。人家說别人給二百,給你三百,他不幹。

五百。

三百。三百五。

不行,至少四百,少一個子兒滾蛋,而且不要支票,必須現款。

但是等人家給完錢,他又跑天津去了,回來後很是得意,我把錢都報效給一位姑娘了。

他這樣做,人家自然要來找他算賬,可是他卻舉起了棍子。你也配講信義?滾,以後不準再進我的家門!

他這人又是很慈悲的,在家一聽到有人乞讨,就趕緊開門給人送錢。别人瞧不起風月場的姑娘,他不,他說那叫賣窮。

比如他去日本,給日本大東文化協會幹事長薩摩雄次留字,留的竟是:“又要忠,又要孝,又要風流,乃為真豪傑;不愛财,不愛酒,不愛夫人,是個老頭陀。”

辜鴻銘個性張揚,卻又熱愛中國傳統文化,為人多情,卻又不專,他那個著名的“茶壺”理論,正是他對于家庭的觀念。

一個茶壺可以配好多個杯子,哪有一個杯子配好多個茶壺的道理。

這個觀念至少在民國現實中盛行,所以這也曾弄得陸小曼緊張萬分。

她結婚時告訴徐志摩,你可不能信辜鴻銘的那一套,我不是你的茶杯,而是牙刷。杯子可以公用,牙刷隻能自己用。

隻可惜,牙刷也是不長久的。

但是辜鴻銘最大的标簽,還是他的辮子。大清時,他無所謂,而當人家革命成功時,他卻留起了辮子,整天在大街上招搖。

有時候還是一身油膩地招搖。梁實秋曾說他一向不修邊幅,棗紅袍和天青褂上常常油膩鑒人,都可以當鏡子用。

辜鴻銘的辮子,名氣之大,俨然大清留在民國的一杆大槍,人人側目,但也很令人迷惑。因為他學貫中西,又曾是洋務派的名角。

所以胡适當年就曾寫過一篇文章,專門寫辜鴻銘的辮子。這兩個人是多年論敵,基本不大對付。


...

那裡面說,留長辮,動不動講“尊王大義”的辜鴻銘,看似頑固,實則不然,人家其實是最早剪辮子的人。

他壯年時候,衙門裡人人都拜萬壽,隻有他端坐不動,他是人家開始談革命了,才開始留辮子的,一時養不長,就弄了根假的上街,很出風頭。

總而言之,胡适的意思就是這老頭開始時是故意标新立異,後來是“久假而不歸”,心理非常值得研究。

胡适後來居然還把這篇文章拿給辜鴻銘看了:你看,我是懂你的,至少說你并不頑固。

哪知道辜鴻銘很不高興,竟然說我要告你,你得登報給我道歉才行。

可是胡适既然毫不在乎,要等法院判了,再談道歉,辜鴻銘卻也沒法。他後來再見到胡适,隻好說,我本來很高看你一眼的,但你那篇文章真不怎麼樣。

辜鴻銘為什麼要這麼說?

多年來,人們每提起辜鴻銘的辮子,總喜歡引用他的一句名言:“我的辮子有形,你們心中的辮子無形。”就是影視劇也愛用。

人們的理解是,我頭上有辮,不代表心中有辮,你們頭上無辮,實際心中有辮,我的辮子看得見,你們的辮子看不見。

這話自然有些道理,但實際情況真是如此嗎?

我們且來看一看辜鴻銘自己當年是怎麼說的,怎麼做的。

辜鴻銘為那篇文章,曾經說,我當初剪辮子,實際是因為一個女人。

當時我在英國讀書,一個女朋友見到我的辮子,拿着把玩,說你們中國人的辮子黑的真漂亮,于是我咔嚓一下就剪了。你喜歡就送給你。

我這哪裡是思想前衛?而且你去問問我的老友們,哪一次萬壽我沒有拜過?我是很規矩的。

1920年,已經是民國九年,辜鴻銘還是要去給張勳賀壽。他當時曾送去一副對聯:“荷盡已無擎盔雨,菊殘猶有傲霜枝。”

擎盔雨,大清官帽,傲霜枝,張大帥和他的辮子也。

當年毛姆來訪,辜鴻銘也曾對毛姆說:“你看我留着發辮,那是标記,我是老大中華的末了一個代表。”

辜鴻銘後來被蔡元培聘請去北大教授英文,經常會要求學生翻譯古文,也經常會在課堂上“大放厥詞”。

他說他堅決擁護君主制,現在的事不好,主要是因為沒了君主。法律不可怕,王法才管用,少了一個王字,大家就都不怕。

辜鴻銘甚至在1928年4月去世的時候,也還要給“皇上”上奏折,談什麼東西政教的不同。“皇上”當然很贊賞,還封了他一個谥号。

這樣一說,你覺得辜鴻銘心中的辮子有形無形?他是不是内外都有?所以胡适那篇文章,就隻能很不咋的。

辜鴻銘是反袁不反清的,但是他的不反清,卻又跟一般遺老遺少區别顯著。

因為他當年還曾說過:“很多人恥笑我忠于清室,但我之忠于清室,非僅忠于吾家世受皇恩之清室——乃忠于中國之政教,即系忠于中國之文明。”

那麼辜鴻銘眼中的中國文明是什麼呢?


...

辜鴻銘最轟動西方的著作,是那部《中國人的精神》,也即被翻譯為《春秋大義》的那部著作,李大钊後來曾稱贊說:“從中國二千五百餘年文化所鐘出一辜鴻銘先生,已足以揚眉于二十世紀之世界。”

辜鴻銘正是在這本書裡說中國文明的精華,是“以禮來自我約束”,“中國人的精神,是心靈與理智完美結合的産物”,“中國人的性格和中國文明的三大特征,正是深沉、博大和純樸”,你不深沉博大純樸,就無法懂得中國人和中國文明。

他甚至認為,孔子之道可以拯救整個世界。

辜鴻銘确實是守舊的,但他對中國傳統文化也是熱愛的,甚至于他的熱愛,已經很少有人能夠匹敵。

辜鴻銘原籍福建,在馬來槟榔嶼出生,到他那至少已經三代,他母親還是金發碧眼的西方人,嚴格來說,他已經不是中國人。

那麼辜鴻銘是怎麼愛上中國,回歸中國的呢?首先是因為遊學西方各國11年後,在新加坡遇到了馬建忠。

辜鴻銘後來談起,曾經說,三日傾談之後,我再次變成了中國人。

這之後,他就開始穿中國衣服,留起長辮,苦苦鑽研四書五經和諸子百家了。

那一年辜鴻銘25歲,他從小學英文,13歲去歐洲,那11年,他文學、哲學、神學、土木工程、多種語言等等都曾學過,也拿到了好幾個學位。

辜鴻銘學祖國文化是認真的,醉心中國傳統文化是真實的,他就因此回國,跟了張之洞達20年。

辜鴻銘關于辮子有形無形的那句名言,其實還可以這樣理解,你們現在老在學西方,追求德先生和賽先生,但你們其實是不懂的。

真正的德、賽,是我有留辮子的自由,你也有不留的自由,你們恥笑我,那就是心中有條永遠無法剪去的辮子。

一個學貫中西的大學者,一個自幼在西方生活遊學的大學者,相比于國内學者,誰更了解西方,誰更懂得其中優劣?那時候的辜鴻銘的确認為孔子之學、中國文明,才是世界的瑰寶。

所以他就要向全世界弘揚,就要說基督文明,希臘文明,古羅馬文明,統統不如中華文明。

所以他也就要跟胡适等人論戰,認為中國傳統文化、中國文字決不可丢失。

他其實是在以極端的行為藝術,來高标自己的文化理想和立場。

如今,漢語和漢文化,是不是已經在世界占據非常重要的地位了呢?

當然,辜鴻銘的嬉笑怒罵裡,也有其他原因。

這就像羅家倫所說:

他如此高才,卻生不逢時,懷才不遇,所以他就恃才傲物。

他身為華僑,對外國人的歧視感觸極深,所以就時常嬉笑怒罵,拿外國人出氣。

他身處亂世,看不好那個時代,所以就憤世嫉俗。

民國投機者多如牛毛,很多人今天向東,明天向西,無非跟風追時髦而已,所以辜鴻銘也會跟他的學生羅家倫等人說:

“現在的中國,隻有兩個好人,一個是蔡元培,一個是我。因為蔡先生點了翰林後不肯做官而去革命,到現在還是革命。我呢?自從跟了張文襄(之洞)做了前清的官後,到現在還是保皇。”

...

一個人單槍匹馬留着辮子在那個将辮子視為恥辱的時代裡張揚,這是需要大勇氣大自信的,因為那還是一條特别有思想有堅持的辮子,這就更加了不得。

淩叔華作為親近晚輩回憶辜鴻銘,自然飽含感情,他說他曾經專門打聽過辜鴻銘出生的地方,想去憑吊,但無人知道。

因此他就曾感歎,辜鴻銘在槟榔嶼的名氣遠不如在北京,在國内的名氣遠不如在國外。

“槟城,有高山,有大海,風景好得很呢。”但辜鴻銘再也回不去了。

他雖然還沒有隐沒于曆史的荒煙,但卻是以一個怪誕的符号而為人熱談。

文/九鴉

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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