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叩(六)

不日,宰傳公及屠氏吉、猰至堂。判如下:“某年月日,闾裡張王氏與屠氏猰互毆死。且猰尚幼弱,智慮難周,以是手無分寸,誤殺張王氏。今法承上天好生之德,下化海内之民,故有制曰,不足齡者免罪。是于法有據,豈可妄議?至若言屠氏吉棒殺張王氏于先,其弟猰李代桃僵于後者,實屬望風捕影之妄言,于理不通。然則張氏孤弱,其情可憫,即着屠氏昆仲秉人道,顧鄉誼償之二十金以慰其情。切望二氏能摒棄前嫌,各安自心,以淳風俗雲雲。”

屠氏吉、猰聞判詞,相視而笑。繼之,望宰叩首,唯唯稱是。公聞其判,一霎若五雷轟頂;有間,遽然起,昂首而大呼曰:“吾母年邁,何以言互毆緻死?況法者未能順公理人心,實助纣為虐之惡律也。斯判大不公,吾心難服!且二十金以買斷人命,誠為天理羞!”宰聞公言,怒拍驚堂木曰:“咆哮公堂,藐視成法,真刁民也!且法自上出,乃精英智識之結晶,但為繩萬物之準則,豈因一事一人而壞至上之大法?!孺子誠不可以教也。非念汝孤弱且在喪中,定然依法從事,嚴懲不貸!”

公憤然出堂,怒火中燒。是夕,之某甲處叩謝曰:“非長者不能成狀訴,今事雖不諧,大恩難忘。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必有以報也!”某甲曰:“事已至此,雖曰天命,實則人事也。吾意汝母宜先入土安;子若有意,吾有遠親在軍旅,汝于喪後往投之可也。”公聞其言,感激涕零,叩首再謝。

公遂央告四方,終葬母于張氏之南茔。後守孝三月,至期懷某甲書信徑投行伍于燕趙。越十載,公加冠禮于軍旅中。是時,公身長八尺,劍眉星目,儀表堂堂。且尤以膂力過人,嘗控弦開三百餘石弓,時有“賽存孝”之稱。居無何,公托以探親歸。歸則之母墳,長跪而涕流,哀哀者血為之出;是夜,訪諸某甲,言以為母複仇事。甲曰:“固知汝必歸,歸必讨以血債。然則世變時異,今屠氏威勢日大,遑論屠龍、屠虎提點州府刑獄,即其弟吉、鹜、猰亦挂職縣鄉,一躍而當今之名流矣。”

公曰:“軍旅十載,母之深仇未嘗一日忘懷;屠勢雖大,若加以籌謀必有可乘之機;且長者之風,多沐不才。吾于軍中,所費甚少,今有千餘饷金奉上,還望長者全我寸心。”言訖,解鹿皮套置幾案上。某甲聞公言,讓之曰:“昔日助子者,雖出乎本心,亦有同仇敵忾之意也,以是贈金,子無乃視我為沽名釣譽之徒乎?嗟乎!真愧煞人也。子果有心,當念及汝之東鄰阿雄可也。”公赧顔之,惟颔首稱是曰:“謹遵長者教!如是,此金權暫寄于此,俟他日再作計較。”

少焉,公惑問曰:“适聞長者言同仇敵忾之意者為何,長者亦嘗為屠氏所欺乎?”甲聞公言,喟然長歎曰:“屠氏一族,威福日盛,非止一朝,蓋地勢使之然也。吾受其荼毒,孰與汝猶甚。雖曰故事,當為子試言之。”曰:“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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