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三兄弟 第16章 精神支柱
這已經是醫生第三次過來說服阿蘭了。兩個白衣人還沒靠近的時候,口罩老三已經閉上了眼睛,它的耳朵都聽膩了,就希望他們趕緊說完趕緊走。
“你不能呆在這裡,必須馬上離開。”一個白衣人站在旁邊說話,另一個人過來拉住阿蘭,阿蘭無動于衷,甚至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别人也許不知道,但口罩老三清楚得很,阿蘭幾乎快哭幹了眼淚,因為口罩老三的身體,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前幾次白衣人過來勸說的時候,阿蘭還拼命掙紮喊着不要碰我之類的話并用力搖頭,如今她變得一言不發,就這麼盯着馬先生的臉,一動不動地,無聲地流着淚。
阿蘭表現出一副活死人的樣子,倒是讓醫生和護士難做了,留也不是,趕也不是。
到底是阿蘭的一再堅持有了效果,這種甯死也要陪在家人身邊的堅定意志,怕是任何人都動搖不了的。兩個白衣人相視了一下,互相搖搖頭走開了。
口罩老三目送遠去的白衣人,再看回馬先生時,不由得又開始緊張起來。此刻,馬先生躺在病床上,他大口地吸着氧氣,完全沒有任何力氣和空隙跟阿蘭說話,他的眼睛閉了又睜,睜了又閉,像是很想用眼神告訴阿蘭什麼,卻又特别費勁,他的眼神既有悲傷又有無助,像是在死亡邊緣拼命地擦過一次又一次。
口罩老二被白衣人拆下來時,被阿蘭順手塞進了馬先生的枕頭下面,在這個過程當中,無論口罩老三怎麼喊它,它都毫無反應。
口罩老三知道,老二是真的走了,比起馬先生那張由于不能自主呼吸而無比痛苦的臉,口罩老二的表情顯得很平靜,似乎在離開前沒吃多少苦。
口罩老三沒有哭,也不想再掉眼淚了。在醫院裡呆了這麼些日子,它見過太多的死亡事件了,它眼裡所能看見的那些躺在床上的人,幾乎就像是死了一樣,沒有哪個插上呼吸管最後還能繼續活命的人,大家之所以都在死亡線上拼命掙紮,無非就是希望能多活幾天,繼續親眼目睹,這個殘酷又難舍的世界。
馬先生開始嘶吼了,确切說,他其實在啞叫,聲音很不清晰,但如果仔細聽,可以聽得出他在叫什麼。
阿蘭本來跪在地上,這會直接起身撲在他的胸前,把耳朵盡量往他的嘴巴附近靠近,她的表情很緊張很焦慮,不知道是不是她太緊張導緻她耳朵不靈了,反正她不知道他在叫什麼,心急如焚的她隻能哭着喊:“我聽不見你在說什麼,你再說一次,再說一次啊!”
阿蘭的聲音也變得很混濁,因為她總是一邊抽泣一邊在說,加上她自己本來也在病着,咳嗽反反複複,有時候叫得太大聲,加上哭得厲害,她咳到幹嘔,咳到整張臉變紅,咳到口罩老三的整個身體開始發燙。
阿蘭聽不見馬先生的話,可是口罩老三聽出來了。
這些天,隻要它腦袋清醒了,它就會經常聽見附近有人醒過來後在做垂死掙紮,那些人在臨走前都習慣喃喃自語,像是在說一些隻有自己才聽得懂的遺言。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口罩老三的耳朵靈得很,即便他們的聲音再嘶啞,它集中精神,總能聽見一些。
所以,當阿蘭靠在馬先生胸前那會,它聽到了馬先生拼命叫出來的話。
他在叫……蘇……洋!
蘇洋?那不是阿蘭不久前見到的那個女人嗎?口罩老三不懂了,馬先生幹嘛在這個艱難的時刻叫别人的名字,還是一個阿蘭也認識的女人。
阿蘭拼命地按着病床上的緊急按鈕,一遍又一遍喊着附近的醫生和護士。
有個白衣人走過來了,口罩老三看不清它是男是女,直到他說出話來時,終于知道他是個男人。
他拍拍阿蘭的肩膀,說:“現在隻能看病人的意志力了,這兩天很關鍵,如果他能挺過去,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白衣人剛要走,阿蘭死命抓住他的防護服:“你别走,求你了,幫幫我們!”
“我留下來也幫不了你,這個時候他隻能靠自己了。我真的很忙很忙,外面還有其他病人需要我,抱歉了!”白衣人掙脫着走了,似乎不願再多說什麼,又或者說,他根本沒時間多說了。
病房外頭變得越來越吵,聽聲音,似乎又有人突然離開了。
阿蘭幾乎就要絕望了,她的臉色很是蒼白,整個人無力地趴在馬先生的床邊,她把頭埋在床單上,她很想嚎啕大哭,奈何隻能無聲抽泣,因為身體已經不允許她再大哭一場了。
口罩老三呢,它不僅身體難受,心裡更加憋屈,因為它整個身體被阿蘭的臉壓在床單上,簡直喘不過氣。
就在口罩老三以為就快要被壓到斷氣之時,隔壁床有個老人喊了一句話,頓時解救了它。
“嘿,姑娘,”他喊道,似乎故意提高了嗓音,但是聲音聽起來有點不順暢,“這裡,看過來。”
幾乎是同時間,口罩老三和阿蘭同時望了過去,隔壁床上躺着一個老男人,他眯着眼睛看着阿蘭,不說話時他就在那裡調整呼吸,他的臉上布滿了一堆紅褐色的老人斑,臉色看起來很憔悴,但比起馬先生,他的精神狀态算是不錯的。
阿蘭的眼神裡滿是憂愁,隻聽老人家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聽我說,這個時候,哭是最沒用的。一旦插上呼吸機,你就要放寬心,并且你要相信,他會好起來的,當然你可以選擇難過,但那樣隻會适得其反,他撐過去的機會更加渺茫。”
阿蘭的臉還是濕的,眼眶裡還有眼淚在緩緩流出,淚水的濕氣夾雜着陣陣熱氣,不斷籠罩着口罩老三,一股鹹鹹的味道慢慢地鋪滿口罩老三的整個身軀。
阿蘭的眼神裡盡是煎熬和無助,與她相反的是,口罩老三在老人的眼睛裡,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曙光。他就像絕望森林裡的一抹暖陽,不僅明亮,還很溫和。
“你說他會好起來嗎?”阿蘭懷疑地看着他。
“抱歉,我不确定。”老人搖搖頭,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看得出來他每吸一口氣,胸口似乎都在隐隐作痛,但他依舊在堅持,“最後的結果會如何,誰都不知道,不過我很肯定,他現在更需要你的信任和支持,你如果難過,他會比你更煎熬,你若心平氣和,他便有更多的精力,去撐過最難熬的時光。”
老人的一番話,似乎打動了阿蘭,阿蘭點點頭,去附近拖來一張矮凳子,坐在馬先生的身邊,然後抓住他的手,拍拍他的手背,對眯着眼睛大口吸氧的馬先生說:“放心吧,有我在,一切都會過去的。”
馬先生眨眨眼睛,似乎聽到了阿蘭的話,阿蘭的目光裡,多了幾分自信和勇氣,她似乎感覺到了一點希望,她想努力創造更多的希望,為了馬先生,也為了她自己。
阿蘭的話,讓口罩老三想到了口罩粉條,如果口罩粉條還在的話,它也想做它的精神支柱,它也想對它說同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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