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本背後的故事(3)下大杆

張闖的爺爺是一個抗美援朝的老兵,經常給我講戰争的故事。他說,都說小米加步槍,哪有那麼容易,人家是飛機大炮,我們隻能用人堆,熟悉的戰友說不上哪天就死了。我問:“那你不害怕嗎?”他說:“那時候就不害怕了,你不打死他,他就得打死你。”他還說,那時候死的人太多,都有些麻木了,得經常從死人身上跨過去。那時候心眼不壞,如果把死人身上的錢都掏出來,能攢下不少錢。當然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活着回來了。我記得鎮裡有人給他家的門上挂了一個牌子,上面寫着“光榮之家”。除此之外,鎮裡還有專人年年給發放補貼,村裡也送些米面糧油之類的東西。

張闖的奶奶是個基督教徒,她家裡經常有很多信教的人過來。西方的宗教和本地的宗教結合在一起之後,形成了一個全新的類别——蒙頭教。我去她家溜達時,經常能看到她坐在炕上的一角,腦袋上蓋着白色或者是粉色的毛巾,嘴裡面一直念念有詞。大白天的時候還好,如果趕上剛剛黑天就會特别吓人。不過,不戴毛巾的老太太還是和藹可親的,她最大的特點就是善于講故事。那些故事會讓人感覺不可思議,繼而感覺不夠真實,但你無法否認的是,它特别吸引人。有一次我坐在她家炕沿上,一邊看着老式櫃子上的山水圖案,一邊聽她将講故事。櫃子上的圖案畫的特别好,有藍天白雲,有遠山和近水,有岸上草地旁的涼亭,還有水中的小船漁夫和天空中飛翔的小鳥。

她給我講的故事是這樣的:在她很小的時候,有一天下起了大雨,接着又響起了特别震耳的大雷。第二天雨就停了。她出去溜達的時候,看見村子中有個地方圍滿了人,原來那裡有一條龍。她聽人說那龍是從天下掉下來的, 地上都被它砸出來一個大坑。那個坑裡本來還有點雨水,可随着太陽的不斷暴曬以後,水很快就幹了。那條龍剛開始還經常扭動着身體,經過了幾天的暴曬以後就變得有氣無力了,連眼角上都堆滿了眼屎,身上的鱗片也幹巴了。村裡人都很善良,有的人給它摳掉眼屎,也有人拿盆給它身上澆水,還有人給它喂水喝。大家每天如此,她和其他孩子也去給龍身上澆過水。一個月以後,連續下了三天的大暴雨。随着雨水越來越大,人們發現,那條龍竟然從地上騰空而起,漸漸飛向了天空,直至消失不見。在這之後,她的村裡有一年幹旱,老人們就敲鑼打鼓去求雨。一連求了好多天,連一個雨點都沒下。後來有人想起了那條龍,于是再求雨時大家就喊着:“龍王龍王顯神通,知恩圖報是英雄。”大家喊了三通以後,本來晴朗的天空很快就烏雲密布,接着便下起了大雨。那場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原本要枯死的莊稼立馬有了生機,所有村民的臉上終于出現了笑容。為了紀念那條龍,人們在村子西面修了一個小廟,名字就叫“龍王廟”。每逢過年過節,就有人去送些饅頭和肉之類的貢品。從此以後,她的那個村子再也沒有缺過雨。

張闖的的爸爸常年在外面打工,不過也有沒活長時期待在家裡的時候。那棵大杏樹的枝幹伸展到了房頂,窗前可以被樹蔭覆蓋,樹蔭下寬闊的窗台成了他看書的好地方。他經常捧着一本書埋頭看,我一直好奇那到底是什麼書,也想借來看看,可他卻不準。後來我偷偷看了幾眼,原來那些書都是充滿黃色段子的武俠書。自此以後,我對那些書也不再感興趣了。他除了愛看書還喜歡講工地上的事。他很善談,不過聽來聽去,我隻能感受到一個意思——他在工地混得很明白,和老闆關系好,不用怎麼幹活。因為他和老闆關系好,工友們也都很聽他的話。不過,他從來沒有說起過女人的話題。不管他說得有多麼厲害,我猜他心裡還是會有傷痛,畢竟媳婦離他而去。

他們爺三個最喜歡“下大杆”(下棋的一種),我經常也參與其中。那是一種特别适合在農村玩的棋,可以在地上畫出棋盤,找些樹杆之類的東西就可以當棋子。張闖爺爺定下的規則是這樣的:輸者被淘汰,赢者可以連莊。連莊最多的人當然就是他,其次就是張闖的爸爸和張闖。我的棋藝是最差的,能連莊兩把算是燒高香了。我們玩的時候通常是落日時分,因為那時候我才能寫完作業出來玩。在夕陽的映襯下,院子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美,無論是大杏樹還是棋盤,或是人的臉。下棋時,有兩個人對弈,另兩個就在後面圍觀。如果有誰走錯了一步就會聽到這樣的話:“這一步走的可太臭了!”當然被說的人通常是我,說這話的通常是張闖的爸爸。除了他們兩個,有時還有另外兩個觀衆,一個是禱告完的張闖奶奶,另一個是我那小不點的老妹。我們坐在地上下着棋,還要忍受着蚊蟲的叮咬。要是感覺那裡癢了,看都不看,先給自己一巴掌再說。接着你就會看到自己的腳上或是胳膊上出現了一團血。

通常要等到什麼都看不見時我們才不再玩了。這時,張闖的爺爺會在院子中點燃一捆蒿子。随着嗆鼻的濃煙的不斷擴散,那些可惡的蚊子也被熏跑了。我把老妹抱過了牆頭,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我們自己家的窄小院子裡也燒着一捆蒿子。此時,媽媽已經把所有的家務活都幹完了,正躺在炕上聽收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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