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惋(1)

我跟我爸語音通話的時候,渾身不自在,生怕跟我爹說話過于親熱,我媽聽出來又要說我。常常是我爸說完,我還接不上話,還在心裡拼命組織語言以比較得體。一個電話打下來,人累得慌。

剛挂沒多久,我媽彭珺又不高興了:“夏宛啊夏宛,跟你說多少遍了,你就把你爸當成練習說話和情商的對象,說錯也沒關系,這又沒什麼。你怎麼一跟他說話就畏手畏腳的,平常不聽我的話倒是硬氣。他養過你一天嗎?”

我保持沉默,我能說什麼呢?說我之前很開心地跟爸爸聊天結果最後你罵我關心爸爸比關心你親熱多了,所以我現在在你面前什麼都不敢說;說我可能做不到把我親人當練習說話的對象,即使他和你在我剛出生就離婚了,即使他沒養過我一天。我包不敢說的。自己的口才說不過邏輯嚴明的母親,自小到大也已經養成了默默挨罵的習慣。還有三年就上大學了,還能忍。

這樣的生活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我媽罵人開始很難聽;自己好多生活中媽媽重視的細節、習慣也一直做不好(這個是自己要求比較低);心情也常常突然就跌入低谷,又會自己治愈……好像從初中,嚴格意義來說是小學五六年級,就已顯出雛形。

又來了。這種難過的感覺又來了,每次這種時候我都忍不住開始回憶過去,但往往都不會回憶好事。結果就是越想越難過,之後看一部原耽都緩不好的那種,必須再刷一遍沙雕文可能才會有所緩解。

本人短短十幾載人生中,最後悔兩件事。一件是初二的時候暑假陪我媽一塊去值班,當時跟彭女士談心,滿心以為母親是知己,淚眼模糊(鬼迷心竅)地就把自己有暗戀對象這件事說出來了;一件是初三一診完,年少不知天高地厚,意氣風發(啊呸)地告訴我媽我要考進師大附中。現在想想,滿心痛悔,恨不得一鍵穿越回去哐哐給自己倆大耳刮子,拼命搖肩:閉嘴啊(哔哔—),再說底褲都抖光了!你以為你媽是什麼知心姐姐?!啊?!我服了啊爸爸!

卧槽不是,不是為什麼會有人拿别人跟她真心說過的心裡話在下一次罵人的時候用到呢?當時聽的時候有多溫柔,後來罵得就有多尖刻。咱……就不能一緻一點麼?幹脆你一開始就表露真實想法呗,我内心跟橡皮似的又不是玻璃心。何必給個甜棗又把人臉都扇腫呢?原來我媽竟然享受把人捧到雲端再砸回泥坑的變态感jio?卧槽這給我想的,又難受又好笑的。

夏宛!你給我支棱起來!你可是閱盡無數南通美文的耽圈n姐!怎麼能被罵幾句就萎了呢?我們可以去重刷馬戶子君大大的《穿成反派後我靠沙雕苟活》來樂一樂……但過往的不堪怎麼就跟利劍一樣,直往我腦袋裡撞呢哎呦。

我都忘了那天起因是什麼了。反正夏宛這個女的吧,平常她母親大人彭女士重視的好多微小細節,諸如用蒸鍋熱馍馍别讓馍馍被蒸餾水給弄濕了啊;洗碗之前先把原來洗幹淨但還沒放好的碗放進碗櫥裡啊;做計劃以約束自身的劣根性,強迫自己改變啊之類的一直做的不好,讓彭珺時常懷疑我是不是天生智力低下。笑死,我智力低下還能進附中,附中什麼時候那麼爛了?我要是這麼回敬她就會被罵初中那點知識你死記硬背下來勉強占了個最後一名的統配進來了現在你在附中就是基礎最差的balabala……還不如不說,好歹隻挨一重罵,說了那就是雙重buff疊加,還會觸發“夏宛最後悔的事件”隐藏任務。我才沒那麼蠢。

那是中考前的最後一天啦,彭女士發飙,原因我沒印象了,但估摸就是習慣性格缺陷一類的差不離。給我罵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鬼神降臨……啊不是,沒有鬼神。風格一如既往的十分強悍(難聽)。我直接破防,包破防的呀,然後又去上英語課了。臨出門彭珺咬牙切齒:“你人都爛成這樣你還參加什麼中考,你明天别想去考試。”本來之前都沒什麼,習慣了腥風血雨狗血淋頭的我一如既往地在她瀕臨打人的時候支支吾吾地說話,很正常。但這句話我突然就崩潰了。是的,(被迫)跟她說完“我去上英語課了媽媽再見”的本人在電梯裡哭的涕泗橫流,無他,因為這句話貫穿我現有人生的一切噩夢,我嚴重懷疑我有這幾個字的ptsd。

從小我媽一生氣就說不讓我上學,讓我退學在家反省。我一直很喜歡上學,喜歡學校的氛圍,恨不得一輩子住學校不回來了。所以她這麼一說相當于斷我活路,每一次聽到這我就很絕望,人想死……小時候以為是真的,每一次恐懼溢滿内心的驚慌絕望和疲憊我到現在還記得,後來知道義務教育不允許退學,彭女士就又多加了n條“我們去法院講理啊,看看誰對誰錯!我們把校領導叫來,問問是誰把你教的這麼無恥!你就應該去精神病院,我現在願意為你掏錢你還不去……我這個人,最不好的一點就是我很難分辨别人說話的真假,我一直把它們當真的,我一直當真啊……我害怕啊!我不是害怕去法院講理什麼的,我害怕那樣會很麻煩,會耽誤很久我去學校的時間,延長無數我跟彭珺在一塊的時間,我不想那樣啊……我小時候是真的戰戰兢兢地跟我媽解釋:“媽媽我沒有精神病,我就是懶一點……”現在呢,累死了。我一聽這些話我就感覺一秒都忍不了了,我想沖她怒吼,我又不知道該罵什麼;我想嚎啕大哭,我想讓這些字眼滾出我的耳朵,我再聽一秒我就想死,我想打人。這是不是就是好多人說的崩潰呢?也許吧。

我上英語課的時候情緒還是很穩定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在家不管被罵的多狠,隻要自己一出門(一個人),心情馬上就會變得好起來,直到快要回家的時候再次沉重。唉,我還能說什麼,情緒恢複力Max也不全是好處啊,在難過的那一陣子就會比難過持續久的人要痛苦好多。之後戰戰兢兢回家,我坐電梯,我家在八樓。我當時害怕成什麼樣,我先按十一樓,上去,十一樓再往上還有一層,但沒電梯。我上去,看着鎖住的天台大門和旁邊的全樓水管集合。雖然鎖了,但是門有條縫,我從縫往裡看,看到了淡黃色的樓頂和湛藍的天空。我在昏暗沒亮燈的狹窄樓道裡往外看,就像久經囚禁的罪犯扒着窗子上的豎條,眯着眼睛感受被切割成一道一道的陽光。

(未完待續)

添加新評論

暱稱
郵箱
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