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三十三以後·第十六章》

18歲那年,在我未來的嶽父嶽母輕生後,為了打聽他倆的死因,我悄悄咪咪的摸到我家後堂的會議室裡。裡面擠滿了人,我偷聽了大概兩三分鐘就明白這群人的來曆——他們統統都是來讨債的。

我父親在警察和多個政府部門的主持下,對前來要債的各界代表,進行了談判,看看如何解決嶽父公司,非法集資和非法投資的問題。這非法集資我大概了解一些,畢竟我也學過一段時間的金融管理,但是這非法投資我就不懂了。整個談判室内,隻有我父親和一位金融部門的領導在說話,但我總結出來就是一句話——這件事情我們家、我們幾個部門管不了。這些因投資被騙的資金,全在我嶽父公司名義下進行的,而他死了。

所以就算聚集了幾千人,堵在我們大宅院外面,這個問題也可能解決不了。

前來參會的代表憤怒了,情緒略顯激動。

“他們大吼着,你們不是一家人嘛?”

“你們不是兩兄弟嗎?”

“既然是一家人,你們一家欠的債就應該一家人還。”

“對,你們一家人,都說打虎親兄弟,你們兩兄弟掙錢時一起掙錢,現在欠了債也應該一起還。”

我覺得這些代表為了錢,已經失去理智了。他們根本不懂法,不懂公司法或者經濟法上對血緣關系的切割,況且我們兩家根本沒有血緣關系,隻有淵源關系。

相對比與會場内小聲談論,在我家大宅院外每條街道都堵的水洩不通,被騙的人和被拖欠工資的人,高舉着橫幅大書特書“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更有甚者已經爬進院牆内,準備搬走能搬的。幸好有警察維持秩序,不然我們傳承百年的大宅院已經成了瓦礫。每隔一分鐘,就有一群人嘶喊着口号,震耳欲聾。全城市的新聞媒體,駕着昂貴的機器,準備在網絡報紙上宣布最終的談判結果。

歡寶顯然是被這樣的場景吓住了,她一直牽着我手跟在後面,精神也有些恍惚。

毫無法律依據的讨論,持續了一整天,終于是沒有結果,導緻外面人群遲遲不肯散去。一天、兩天、三天……我們全家人隻能秘密打扮,然後去了歡寶父母的下葬現場,為了隐蔽,我們找了這個城市最邊緣的墓地。

下葬當天,我和歡寶好像都麻木了,隻當是在秋天的枯樹上,再正常不過的掉下了兩片葉子。我倆甚至都沒有親眼目睹下葬的時刻,找了一片楓樹林坐了下來聊天,滿地的楓葉經風一吹,把我倆的靈魂席卷到一起。

她問我:“湯寶,你說我家欠這麼多錢,會不會全部算在我頭上啊?”

我說:“當然不會,這些都是公司的債務,與個人無關。”

她說:“可是這麼多錢,多少人家要支離破碎啊?”

我沉默了。

她又說:“我聽說,好多來要賬的都是農民工,是修房子的。還有很多被騙的傾家蕩産的人。”

“歡寶,這不關我們的事兒。大姨媽說,讓你去外婆家住,你去嗎?”

她望着我點點頭,那個模樣無奈又不甘。

我又問她:“上了大學,你會不會不來看我了?”

她沒有回答,隻是突然紅了眼。

晚上回到家裡,我得到一個消息。爸媽為了躲避吵鬧的人群,已經定了去國外的三張機票,說要出去躲幾個月,吩咐我裝好自己的行李。

大宅院内如今就剩我們三個人。

他們夫妻二人分工得力,繼母準備行李,裝點盤纏。父親将所有值錢的器物,全部搬進了地庫,用着世界上最古老的防盜門保護着。普通人找一百年或許也找不到開啟方式,而我和歡寶一秒鐘就能破解。

次日,從宅院的牆外不斷飛進來成捆的報紙。我跳下窗戶,跳到花園的玫瑰花身上,把它們踩的稀爛。

我撿起報紙一看,頭版頭條寫着——老賴之女何去何從。

下面就大大的放着歡寶的照片。這份報紙不知道歡寶看見沒有,如果她看見自己被人用文字這樣糟踐,肯定氣的大哭。而我看了之後,連上面的文字都沒有細究,隻是覺得憤怒不已。

我打電話給報社,讓他們再寫一篇文章——我們會還清所有錢。

憤怒還沒有消散,父親還在連夜搬着瓷器往地庫裡去,他也不讓我幫忙,隻是自顧自的搬。他肯定是害怕冒失的我将瓷器失手砸的粉碎。距離上飛機還有10個小時,我心裡略微算了一算,時間應該夠了。我先是聯系一家信托公司,讓他們起草一份協議和公證書,告誡全天下的人,我會還清某某公司的所有欠款。并承諾10個小時之前,就會有五十億打到信托公司賬戶上,然後借信托公司賬戶将這些錢,還給每一個人。

接着我坦然的走進父親平時工作的房間,拿起他的電腦,幾乎我隻用五分鐘,就破解了他的金盾密碼。破解之後,我内心反而開始埋怨父親,為什麼不把自己的銀行卡餘額,設置更多樣的密碼方式來保護這份錢财。

我止不住的抖動着要按下鍵盤,簡簡單單輸了個5,然後手抖得像個馬達一樣輸入9個0,按下回車鍵,這五十個億像水一樣流進了信托公司的賬戶上。

距離我溜進來,不過用了十分鐘,這一刻我知道死定了。

我當然知道父親出逃國外,不止是為躲幾個月,而可能是一輩子,不然他不可能秘密的将自己公司的所有股票,通通低價抛售了,賬戶裡才會突然多了這麼多錢。

沒出一個小時,大宅院外喊口号的人大部分都散去,喧嚣歸為平靜。但很快,我父親也明白了怎麼回事。他沒有過多作言,隻是平靜的以一種哀其不争的臉色,狠狠的抽了我一巴掌。為了剩餘的幾個零不被我揮霍,他搜刮了所有電子财産,帶着我繼母連夜飛到了國外不知道名的地方,在那裡他或許要用餘生來接受,自己努力一輩子的财富突然失去的痛苦。

故事就是這樣簡單。

第二天,報紙就出了頭版頭條——為愛沖鋒,富二代為女友償還債務。(這不是我要的頭條标題,我向報社提出抗議。)

第三天,報紙就又出了頭版頭條——為妻還債,盜刷父母天價财産。(這雖然也不是我想要的标題,但我沒有再抗議。)

本來我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可直到幾天後,我想象中應該還清了所有債務。卻沒有想到大宅院外又聚集了大量工人,他們沒有舉橫幅,而是整整齊齊的跪到了我院外。這時我才反應過來,信托公司隻把這五十億優先還給了一些大公司。然而這些小公司,和甚至沒有公司組織的工人,他們本應該得到的工資,這五十億裡面根本沒有他們分羹的資格。

等他們真的跪到我面前的時刻,我才知道自己闖大禍了。

可錢總是要還的,怎麼還。好像跟我們聯姻的親戚,都是窮的不能再窮的人了,往外面借是不現實的,畢竟我們以前可是外人眼裡趾高氣昂的富态者。

歡寶知道了我幫她父母還債的事兒,回到大宅院用話語幫襯着我。

在跪着的工人面前,我倆手足無措。傻傻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最後,她和我商量說:“要不?我倆把地庫裡的東西搬出來賣了?”

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因為這些老古董,都是祖上傳下來的,世世代代沒有一個後世子孫賣過任何一樣東西。糾結、掙紮、沉淪、無助了整整半個月,歡寶未曾離開我,我們彼此成為了真正懂得依賴和攙扶的一家人。我鼓起勇氣,再次看了看報紙上的頭條,最終毅然決然的準備打開地庫。

我們收集所有小公司和普通工人的債務,大概有接近8個億。

然而我們将地庫所有東西賣了之後,才湊齊2個億不到。最後又不得已,家裡所有值錢的,能賣的全賣了。什麼地毯、地磚牆磚、壁紙吊燈(媽的大堂裡的吊燈比我死去的太爺爺年齡還大。)、鍋碗瓢盆、桌椅闆凳、機器設備、窗簾被套、床鋪枕頭、歡寶的玩具、生日禮物、首飾、衣服褲子,就連房頂的裝飾、不管用的避雷針都被當廢鐵賣了。賣到最後,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能賣的了。又突然想起曾經的首富夫妻上吊的那兩根繩子和用以墊腳的發電機,應該能賣給一些稀奇的博物館做收藏。

一個月後,我們的大宅院内除了我和歡寶軀體外,什麼色彩都沒有了。面對現實上的這種落差,我竟然也好幾次想不開,但都是歡寶勸住了我。她說就算失去所有财富,失去所有人,失去所有……也不能再失去我了。我很好奇她這些話是發自内心的,還是從某本言情小說上看見的。但确實有效果,她留住了我卑微的被抛棄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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