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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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郊區有一處廢棄工廠,原是這座縣城的支柱産業,後在一夜之間搬空,隻留下空蕩蕩的建築。人們一時議論紛紛,後來時間久了,便沒人再談起。

在工廠的樓頂,芸生不經意擡起頭,看到不刺眼的太陽,伴着橘紅色的雲霞,意識到又是傍晚了。他想起在北京的表哥,想起他奇思妙想的夢。

芸生第一次見到這座廢棄工廠是因為他表哥。那時他才上六年級,表哥早早辍學,在一家汽車修理店當學徒。

這天放完學,表哥騎着電動車載他來到這座廢棄工廠。樓頂上,兩人吹着風,看夕陽落下。表哥托着腮看着遠處發呆,芸生覺得太陽好圓。

表哥說了很多芸生聽不懂的話。那些關于理想關于未來關于夢,對芸生太過遙遠。表哥說他終有一天會離開縣城,芸生不解,他覺得縣城很好,表哥為何要離開。之後表哥還說了很多話,可芸生一句也沒有聽。晚上芸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

再後來的某一天晚上,表哥請芸生吃炸串。芸生吃的很香,表哥對芸生說他第二天要離開縣城,去北京看一看。芸生沒去過北京,他問表哥北京長什麼樣子,北京的炸串會不會比這裡的好吃。表哥說他到了北京會給他寫信,信裡會回答他的問題。

表哥離開後的日子,時光開始變得無聊,芸生焦急地等待着表哥的來信,其實他沒有那麼迫切地想知道北京長什麼樣子,那裡的炸串有沒有這裡的好吃,他隻是想收到一封信。

許久等不到來信,芸生決定先給他寫信。他來到工廠樓頂坐下,工整地按着寫信的格式寫道:

親愛的表哥,你好。你離開已有一段時間,我很思念你。你走之前答應給我寫信,我卻一直沒有收到。是不是你忘記了。我很想知道北京長什麼樣子,那裡的炸串比家裡的好吃嗎?對了,我就在這座工廠的樓頂給你寫的信,現在正是傍晚,我又想起那天我們坐在這裡一起看日落。如果你收到了我的信,希望你能給我回信。此緻,敬禮。你的表弟。2009年7月23日。

當芸生寫完這封信準備裝入信封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并不知道表哥的住處。他沮喪地看着這封信,随即将信扔到了空中。看風将信紙吹落,此時一個孩童的心開始變化。

在後來的日子裡,芸生像草般瘋長。

高考這年,芸生落榜,沒能如願進入大學。畢業那晚,他與幾個好友暢談未來和理想,意氣風發風華正茂。啤酒不辣,卻讓芸生漲了肚子。那晚之後,有人留下,有人離開。

縣城的娛樂場所不算多,溜冰場聚集着青年男女,他們用近乎荒誕的方式,打發着重複、無聊、迷茫的生活。

芸生就是在溜冰場認識了阿芠。這是一個炎熱的下午,芸生在溜冰場漫無目的地滑着,時光很瑣碎,瑣碎到讓他想着未來,想着那所素未謀面的大學。

阿芠是主動打招呼的,面對這個熱情的女孩,芸生顯得局促不安。除母親外,芸生很少主動和女孩講話。

阿芠的出現,就像開在沙漠裡的一朵花,給躁動的男孩帶來無限遐想。他們頻繁地穿梭于紅色發廊和廢棄工廠,做着奇思妙想的夢,聊着那些他們也看不清的未來。

阿芠是個把自由挂在嘴邊的人,她難以忍受平淡無趣的生活,她總說縣城禁锢了她的自由,她覺得她熱烈的靈魂不該獻給這座縣城,她想離開,卻又從未離開。

阿芠愛畫畫,她說那些顔料在畫布上留下的色彩讓她着迷。芸生不懂,他覺得那些色彩隻是色彩。芸生無法猜透一個女孩的心思,在蟬叫的熱夏,結束了一整個夢。

芸生更加看不清,他想起那次他們一起在平原上放焰火。火花四射,像極了流星。光照亮了她的臉,一瞬即逝。

這一次他萌生出逃離的想法,逃離這個他生活二十一年的縣城。

一天午飯時,母親說表哥從北京回來了。芸生已經快記不起這個表哥的臉了。飯後,芸生和表哥碰了面,就在那座廢棄工廠的樓頂。

表哥和他講述着這七八年的經曆,說着天安門是多麼的壯觀,說着長城是多麼的長,說他遇到一個姑娘,談了幾年最後卻分手了……芸生沒有提起信的事,他已經不再是個六年級的小學生。芸生想和表哥說起阿芠,可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們從正午聊到了太陽下山,聊到最後彼此都沉默不語,看着不刺眼的太陽,伴着橘紅色的雲霞,漸漸落下,好圓好遠。

芸生之後也沒有和表哥說起阿芠,阿芠對于他而言是一個奇思妙想的夢。

芸生決定離開這座縣城,去尋找他的夢,他在樓頂看了最後一次落日。

第二天芸生坐上南下的火車,靠着窗,他看到樹木飛快地掠過,樹影晃動,讓他有些暈眩。

他想起那年夏天的傍晚,暑氣并未散去,蟬仍一個勁地叫。他蹲在路邊,看夕陽落到牆壁上。紅綠燈反複變換着,車輛、人流、匆匆不歇。

                          寫于2024.4.29高小六1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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