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感同身受的楊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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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霜生花

恍惚間，哮天犬雙眼一閉，便墜入了另一個時空。

那是一片仙氣袅袅的聖地。遠處的荷花池中，朵朵粉荷亭亭玉立，散發着清越的韶光。荷花池旁有一幽曲的回廊。

哮天犬沿着回廊不自覺往前去。此時，他才突然發現自己已然幻化成了一位翩翩少年的模樣。他又驚又喜。隻是那種喜悅之情十分微妙，隐藏着一種似曾相識的回憶之感。

沿着回廊往前走，約三五光年。一陣若隐如現的吵嚷聲傳來。哮天側耳傾聽，卻發現什麼也聽不清。他循着聲迹往前，來到了一片開闊的平地。

“那裡好像在舉行什麼活動？”他自言自語道。

“對啊。”突然冒出來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惹得哮天一陣哆嗦。

哮天回頭一看，竟是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女。她比哮天要矮上一個個頭。她如柳條一般優雅的眉毛下，懸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少女此時正站定在他的身後，楚楚動人，凝視着他。

“你怎麼知道？”哮天問。

“我就是知道。”女孩一副洞穿一切的表情，惹得哮天一臉疑惑。

女孩小塊步上前，疾速越過了哮天。好似是為了吸引哮天追随着她的步調。

來到仙氣飄飄的廣場腹地，開闊的廣場上擺放着兩排整齊的桌案，一直延伸到回廊的盡頭處。

沿着筆直的桌案往前探去，在另一盡頭處的正中央，有一處高地。那裡搭建起一個巨大的舞台。兩旁落座的仙人們，觥籌交錯，品茗着美酒佳肴，不亦樂乎。

哮天與女孩剛一來到桌案旁，就迎來了嗔怪的聲音。

“怎麼這麼晚才來，哮天，你家主人馬上就要開始表演了。還有你，阿黎，怎麼每次都遲到。”有一位老者說。

還沒等哮天反應過來，另一位老态龍鐘的仙人又附和道：“這次二郎神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唷。為了體恤衆生疾苦，他竟然甘願入塵世曆劫。”

哮天一臉茫然，他仔細瞧了瞧那兩位老者，長長的白胡子早已拖地，臉上泛着深深的溝壑。可是，他怎麼也想不起來他們是誰。他又轉身看了一眼女孩，女孩隻是笑了笑，示意他安心坐下。

鑼鼓聲響起。此刻舞台上閃現出一個人影。那人頭發斑白，背部弓成了一道半圓弧，似一輪彎月。可哮天還是認出了他，他是莊子休。

“他怎麼一下子老了這麼多？”他問女孩。

女孩微微一笑，并沒有說什麼。

緊接着，有一位仙者來到了舞台中央，重複着似曾相識的話語，“接下來，有請庖丁大師表演解牛絕技。”

“庖丁？他不是莊子休嗎？我主人呢？對，剛剛他提到了我的主人。他在哪？”哮天一臉疑惑。他再次詢問女孩。女孩隻是給了他一個溫柔的微笑，示意他沉心觀看。

過了一會，一頭強壯的黃牛被拖了出來。隻是，那是一頭倔強的黃牛。它被捆綁在了長闆凳上，像一根又大又長的火腿腸。

它的身軀正在強烈地掙紮着，口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呐喊聲。那聲音，好似削蘋果時，刀片與脆薄的蘋果皮摩擦時發出的聲音。尖銳，刺耳。

隻是，此時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了幾億倍。那種煎熬的痛苦，也被擴大成了一灘滾燙的地獄之水。絕望，沒有一絲人間氣息。

随着庖丁解牛表演的進行，黃牛口中發出的嘶鳴聲愈演愈烈。那聲音像一把尖刀，即将刺穿哮天的心髒。

哮天早已聽不下去。他實在是不懂，舉行如此殘忍的表演，意義何在？

他疑惑地看着身旁的女孩。他終于在女孩臉上，看到了不一樣的表情。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表情。

接着，女孩努了努嘴，示意他環視周圍。

這時，他才發現，衆人臉上浮現出來的皆是滿意的笑容。那種真誠的讓人覺得諷刺的笑容。就連剛剛與哮天打過招呼的兩位白發蒼蒼的慈祥老者臉上，亦是會心的笑。對于眼前的這一幕表演，他們仿佛看得津津有味。

那一刹那，五味雜陳的感覺在哮天的心底蔓延開來。

他怒氣沖沖地質問老者。得到的回複卻是，“你懂什麼！這樣片出來的牛肉新鮮又有質感！”

緊接着，那位老者又把擋在他面前的哮天一把推開。示意他别再擋了他欣賞表演的道。

“這個世界是怎麼了？”他自問，“難道沒有人阻止嗎？”

哮天凝視着舞台上的一幕，慘烈的叫聲早已劃破天際，他心疼地落下了晶瑩的淚珠。他已經許久未落淚了，甚至快要忘記它鹹鹹的滋味。

他感覺他再也無法忍受了。無論旁人如何，他必須要阻止這種慘絕人寰的悲劇發生。衆生皆平等，縱然是仙人，也不該如此踐踏低等生物的尊嚴。

他卯足勁，往舞台中央沖去。

他一把推開了那個渾身上下沾滿血漬的庖丁大師。隻是，這會他才發現那位庖丁大師居然會變臉。他一會變成了莊子休的模樣，一會又變成了阿黎的模樣。

哮天一陣錯愕。隻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他趕忙用他柔軟的懷抱，試圖去安撫那頭遍體鱗傷的黃牛。

這是他第一次凝視黃牛的雙眼。此刻，他竟然從黃牛濕潤的雙眼中，看到了一種異常熟悉的眼神。那眼神讓他沉醉。他頓了頓，許久才反應過來，大驚失色道：“主人！”

沒想到，隻有哮天認出了他！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

那頭黃牛感動地熱淚盈眶，那是溫暖的淚水。它勉力點了點頭，發出一聲輕輕的回應：“昂……”

刹那間，那頭黃牛流淌在地上的血液，被天空陰霾所吸收。鵝毛大雪紛紛落下。那是一場盛大的鮮紅色的雪。不一會兒就撒滿了人間。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不到兩三個光年，就覆蓋了整個人間。

那些被大雪掩埋的生靈們，在雪中拼命地掙紮着，隻是，終是徒勞。

就在人間即将覆滅的那一刻，這世上最可怖的紅色，驚醒了幻境中的哮天與楊戬。

這時，哮天才恍然大悟，原來隻是一場夢。

楊戬下凡曆劫，成為了人間的庖丁。哮天犬亦跟随在他的左右。而那幻境中的庖丁，卻是莊子休和阿黎所扮演。那是哮天的噩夢，亦是阿黎的噩夢。

隻是，此時的楊戬，隻保留着人間的記憶。他隻記得他是庖丁，卻不知他也是楊戬。他當然也認不出眼前的哮天，這個文質彬彬的翩翩少年。

場景回歸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裡。除了無盡的空茫，隻剩下萬籁俱寂的氣息。

此時的庖丁，還沉浸在剛剛的回憶中。方才那血淋淋的一幕，令他毛骨悚然，心有餘悸。他渾身上下打着哆嗦，劇烈地顫抖着。額頭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主人？”哮天又突然喚道。眼中落出關切的神色。

庖丁沒有回答，他好像什麼也沒聽進去。像是一個順風耳，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過了許久，他才稍緩過神來。他左右探頭，卻發現此刻的他，正置身于一塊巨石旁。除此之外，再無他人。

庖丁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塊巨石上寫了四個大字：衆生平等。旁邊又提有一排小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庖丁像是突然之間明白了什麼，流出了懊悔的淚水。

“想我庖丁，風光一世，卻終究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他含淚說道，咽了口唾沫，又繼續說：“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生解黃牛了。我一定要善待動物！”

此時，眼前那塊巨石忽閃着亮光，化作了一個女孩的身影。那女孩口中竟然重複着庖丁的話語：“我一定要善待動物！”

等到光芒散去時，哮天才勉強看清女孩的容顔。他吃驚地說：“怎麼是你？”

那女孩正是阿黎。隻是，她并沒有任何回應。

原來，她與他們一道進入了剛剛的幻境中。隻是，剛才的她，卻并非現在的她。

就在阿黎疑惑不解之際，一個熟悉的聲音陡然間響徹了天際。

“孩子，現在，你可以寫下你的新故事了嗎？”阿黎聽出來，那是周公的聲音。

阿黎有些迷糊，她不明白周公的意思。過了一會，她才突然想起周公之前的囑托，“記住，用心寫！”

于是，一本閃着亮光的書，在阿黎的默念下，懸于空中。書的封面上忽閃着幾個大大的文字：中華上下五千年。

在阿黎閉上雙眼的那一刹那，一支湖筆躍于紙上，快速寫下了“庖丁解牛”四字。随之而來，宣紙上很快鋪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這是阿黎看不懂的文字。這是秦漢篆隸。

在合上書本的那一刹那，阿黎才遽然發現，原來，在第三頁的宣紙上，居然多出來“周公解夢”這一章節。

她很驚訝，隻是更讓她好奇的是，這本書跟她變成撥浪鼓到底有什麼關系？這本書又将如何幫助她救回阿陶？

她疑惑不解，趕忙追問周公。

隻是，周公早在一個不經意間消失了蹤影。茫茫雪地裡，隻留下了一句悠揚又深遠的話語，“以後你就知道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