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鬼（上）

八月，寂靜的午後，華北平原上空太陽火辣辣的曬着這片土地，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莊，村口的黃狗在打盹，村後山坡上山羊在安靜的咀嚼着草。

“噓—”

山坡後面，一群“冒險家”正準備進行一場刺激的探險行動。

這個組織的頭頭就是這個手持“對講機”，頭戴輪滑頭盔，斜坐在腳踏車上正在指揮隊伍的馬小軍。這裡是他姥姥家，他從小在這村裡長大，因為家裡工作調動的原因，今年跟着父母去了城裡上五年級。這不，一放暑假就趕緊催着爸媽把自己送回姥姥家了，他覺得城裡的同學玩的遊戲都沒意思，用他的話說就是“不夠刺激”。

旁邊這個瘦瘦高高的家夥正是這村裡大名鼎鼎“小混蛋”，從小就愛搗蛋，總愛欺負個子比他矮的小朋友，搶人文具盒，抓村裡養雞場的小雞帶到教室玩，因此也沒少挨老師的批評。天不怕地不怕，隻怕他爹喝醉酒拿皮帶抽他。附近的小夥伴都躲着他走，馬小軍可從不怕他，小時候打過一次架之後兩個人就似乎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總能看到他們一起上樹掏鳥窩，一起下河摸魚，同學們之間流傳着小混蛋打不過馬小軍的消息。

他兩正在費勁心思的修理手裡這個破舊的手電筒，這個手電筒還是丁小光從他爺爺櫃子裡偷偷拿出來的。“喂！我說小光，你就不能拿個好一點的手電筒嗎，你說你能幹啥，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以後能幹什麼大事呢。”小混蛋回頭嬉皮笑臉的對這個矮矮的孩子說。

“我……”小光支支吾吾的，“我拿的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偷偷跑出來的”。

“早知道就不帶你，一點忙都幫不上，”小混蛋憤憤道。

“你别在這瞎喊了，快去，找點柴火，我們做個火把”。馬小軍扔掉手裡壞了的手電筒，指揮着另外幾個夥伴。小光站在原地，用手摳着褲子上的破洞，顯得很無助，好像自己真的做錯了事一樣。

他從小就長得小，一直都是班裡最矮小的那個，父母都長年在外面打工，衣服也經常破破爛爛的，上課不敢發言甚至都不敢大聲說話，沒有人和他玩。但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怎麼能不愛玩呢，所以他就經常跟在人家後面玩，這樣應該就不會被别人笑話了吧。這不，昨天晚上玩完捉迷藏之後，聽到他們商量着說要去“探險”，他就踴躍“報名”偷手電筒了，這樣就能和大家一起玩了。但是沒想到是個壞了的手電筒，大家會不會又不和他玩了，他很緊張，一瞬間想腦子裡不由得想了很多。

這群孩子說的“探險”，其實就是村子後面，過去人們挖的地道，留下來的一個洞口，看起來隻能容一個人行走。從小這些孩子聽過家長口中關于這個洞無數個版本。裡面有蛇，有狗熊，有妖怪，什麼陷阱，迷宮，各種大人哄小孩時候随口一說的故事。

小光也聽過，爺爺講的當年打日本人、地道戰的故事。但是随着年紀增長，這群孩子已經開始質疑這些故事了，這些随口一說，騙小孩的故事，難免他們會質疑——畢竟，都不是兩三歲小孩子了，他們都是十一二歲的大小夥子了，決定非要一探究竟。

“小光！傻站着幹嘛，過來幫忙！”

“噢！”小光像收到命令的新兵一樣，激動的跑過去，幫忙搬起一根樹幹。

一個個幹的滿頭大汗，還别說，他們做的火把還真有模有樣的。

木棍上纏繞塑料袋，樹皮再包起來，“大強，把火點着吧！”馬小軍對一個胖胖的男生說。

“我做的火把最大，我比你們都大，我走最前面”，有人自告奮勇。

“我走第一個！”

“我第一個進，我不怕”。現在是證明男子漢的時候了，大家都吵着嚷嚷着要第一個進，誰也不讓誰——除了小光，他突然沉默了，就像他上課老師讓發言的時候一樣。

“都别吵了，我走前面，”馬小軍站出來了說，“我參加過夏令營，大家要聽我的命令，如果遇到危險，大家一起跑”。“大家安靜！”小軍揀起一塊土塊用力扔進洞口，裝模作樣的側耳傾聽了一會。

“大家聽我的，都跟上，一個接一個進”，小軍開始指揮起隊伍來，“小光，你進不進？站那麼遠幹嘛？”

大家看着小光站的遠遠的，又不點火把，就開始嘲笑起來，“哈哈哈，膽小鬼！”“不敢進就别來啊，膽小鬼，吓死你。”“快回家去吧！”

當真的要進去的時候，小光看着黑黝黝的洞口，突然就害怕起來，他總覺得這洞裡有什麼東西在望着他，所以他慢慢的躲遠了。“我敢進，”面對大家的嘲笑，小光努力擠出幾個字，可是聲音小的他自己都聽不到。

“算了，你就在這給大家看東西吧，大家的自行車，玩具都在這呢，别被人偷了去”。說着小軍把他身上的斜挎包也扔給了小光。

“好！”小光用力的點了點頭，心裡似乎好受了一些。

“行動！”随着一聲令下。

小光看着大家一個接一個的進去了洞裡。他看了看手裡的火把，也想跟進去，想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樣，可是他的腿似乎不聽他的命令。“我要幫大家好好看着東西，這是我的責任”。小光自己說服了自己，他擡頭看着這深邃的天空，覺得自己很渺小，又摳了摳褲子上的破洞，感覺又大了一些。小光看着黑漆漆的洞口，聽到裡面偶爾傳出一兩聲尖叫，或者大家的笑聲，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太陽曬得這片土地冒起了煙，一隻蝴蝶飛過來似乎嘲笑了一下他，又很快的飛走了，小光覺得有點失落，便蹲在一片樹蔭下玩起了螞蟻。

不知過了多久，洞口傳出一陣急促的聲音，“快跑啊！”“鬼啊！”。伴随着一陣噼裡啪啦的腳步聲，尖叫聲，小夥伴們哄搶着擠出了洞口，一個個神色緊張，灰頭土臉的，火把也滅了，有的人衣服也撕破了。

剛跌出洞口的小混蛋沖着小光喊着:“快跑啊！小光，有妖怪！”小光的心突然就被提了起來，撒腿就跑。

“哈哈哈哈！

“哈哈哈！膽小鬼！”小光回頭一看，大家都在哈哈大笑。強哥都笑得躺在地上了捂着肚子。“你還真以為有妖怪啊，”

“你還真是膽小鬼！”

看着大家笑得那麼開心，小光知道是大家又逗他玩呢。但是看到大家都安全的出來了，小光也覺得高興，就跟着笑了起來。

原來是大家走着走着，火把燒完了，就一個吓一個的跑了出來。“原來就是個破地道啊，啥都沒有”，馬小軍臉上似乎有一些失望，他招呼着大家收拾東西。

“走吧，回家吧！累死了，我頭上好像撞了個大包。”

“我褲子還扯破了呢！”

“你跑的時候扯我衣服幹嘛？”

“誰讓你做的破火把不經燒呢”

“哎！你說剛洞裡那個是不是蛇，我覺得就是”

“哪有蛇，就是個破樹枝”。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論着，意猶未盡。

…………

太陽也很善解人意的落山了，回到村子裡，一陣陣的飯香飄了出來，“馬小軍，幾點了？動畫片快開始了吧！”

馬小軍習慣性的擡起手看了看手表為大家報時。

“我手表呢？”

“我手表不見了！”“都找找，看在誰那？”

他趕緊翻開包，包裡沒有。

“啊！會不會掉地道裡了！”

“沒有，我進去的時候是卸了的，我怕弄壞了，專門裝包裡讓小光看着的，這是我爸送我的生日禮物，挺珍貴的。”

“小光！”“是不是你拿了？”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了小光。

小光突然感覺呼吸急促，“我，我，沒有，我沒……”

小光知道那個電子表，馬小軍經常帶着，時常給大家演示怎麼防水，夜光，能發出“滴滴”的聲音，他以前還借來帶了一下。

“搜他身上！”随着小混蛋一聲，大家一擁而上，把他身上摸了個遍，甚至褲子上的破洞。

“沒有。”

“我沒拿，我真的沒拿！”小光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知道他解釋不清楚。

“他肯定藏起來了，”“對啊，他才不會放身上呢！”。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論着。

“算了，回家吧，我回家再找找，我希望不是小光拿的！”馬小軍望着小光的眼睛，小光趕緊低下了頭。

“小偷！”“膽小鬼！”

“咱們以後可别帶他玩了”

“他是不敢承認，就是他拿的。”

“對啊，手電筒也是他偷的，哈哈哈。”

随着這群叽叽喳喳的探險大隊一哄而散，村莊的夜來臨了。剩小光一個人走在路邊，他手裡拿着壞了的手電筒，想着怎麼回去跟爺爺說。

“小偷！小偷！”

“我不是小偷！我沒拿！我沒……”

小光突然從夢中驚醒，他夢見他們開學了，在升國旗儀式上，全校的同學都指着他說小偷，甚至隔壁每天叫他一起上學的小紅也對着他搖搖頭失望的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