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寫:DeepSeek-R1模型實現詩的泛化
前段時間棄讀了一本“無文體”的《裂谷》,但作者獨特的寫作觀卻帶給我許多啟發。他把這種寫法稱為“燒寫”,解釋為“以極高的熔點溫度去煉化所有信息,所見所感無一不能入文”。
他說:
能對我們的人生産生效力的物件,必須由我們自己在機床上,“車”出來。很多時候,我是把“小說寫作”當成一種數學工具在用,這個工具肯定不會幹燒,而是要去燒相應的一些現實語料。創造,通常意味着,燒制出 AI 理解起來需要更高運算強度的語義網。
這種寫法恰逢大模型飛速進化之際,顯得“不合時宜”,卻又“恰逢其時”。剛剛在即刻上看到 DeepSeek-R1 模型的使用體驗,說它講着講着就開始蹦出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詞,像是設置了過高的溫度參數。
我立刻聯想到《裂谷》這本書的語言風格。AI 寫作或許才是更極緻的“燒寫”,而詩句或許是較為适配的燃料。
最初那一鞭的慣性
校對文章的時候戲就很多
我點開 DeepSeek 的“深度思考”模式,讓它按照下面這句話的“内在風格”(而不是句式相似)進行仿寫:
地球上的夜晚如同陀螺錐尖的鋼珠,在我們頭頂,星空倚着最初那一鞭的慣性在螺旋。——《裂谷》
它分析了一下所謂“内在風格”的特征:
通過機械意象解構自然現象,将抽象時空具象為精密儀器組件,在靜默中營造蓄勢待發的動力學詩意,同時保持喻體與本體的意外性聯結。
好一個後現代評論家!下面是它仿寫的幾句:
時間在麥田裡碾作金箔,風的折痕将暮色鍛打成鐘擺的末梢。
晨光卡進冰川的齒縫,白晝像未上油的齒輪在極圈空轉。
候鳥群掠過電離層時,銜走了大氣層邊緣幾顆松動的鉚釘。
隕石墜落的軌迹鏽蝕後,銀河便垂下青銅鎖鍊打撈失重的黃昏。
意象獨特,效果出奇,比起之前版本的“景物畫”式風格有不小的進步。對比一下,下面是 DeepSeek-V3 的回答:
時間像一條無聲的河流,攜帶着記憶的碎片,緩緩流向未知的深淵,而我們隻是河床上偶爾閃爍的鵝卵石。
城市的燈火如同無數隻疲憊的眼睛,在夜幕下眨動,每一盞燈背後都藏着一個未曾訴說的故事。
風穿過空曠的街道,像是無形的幽靈,輕輕拂過每一扇緊閉的窗,帶來遠方的低語和歎息。
不是說這幾句不好,隻是不奇。“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DeepSeek-R1 的回答更符合杜甫的“性僻”。
再來看看 V3 對“内在風格”的分析:
一種詩意的抽象與具象交織的表達,注重通過細膩的意象和隐喻傳遞情感與哲思,而非直接陳述。其特點包括:意象的深度與多重象征、情感的隐晦與含蓄、哲思的滲透與宏大主題的思考、語言的韻律感與流暢性,以及獨特的視角賦予平凡事物新的意義。這種風格通過細膩的語言和深刻的意象,喚起讀者對世界和内心的共鳴,同時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
R1 關注意象,V3 關注概念。我把握不住“詩意”,隻好援引詩人黃梵在《意象的帝國》所寫的,“抽象事物或觀念事物都是非意象事物,對寫詩的人來說,是需要謹慎處理,甚至避之若浼的。”
由此觀之,R1 模型真正借了“最初那一鞭的慣性”,從而“泛化”出更多的詩句。
夢裡見到的波浪其實是他自己的腳步
說來也巧,我昨晚剛整理了帕維奇幾部小說的書摘,比如:
目睹者曾說,哈紮爾首都屋宇的影子好長一段時期内都萦然不滅,雖則屋宇本身早已被履平,影子居然對着伏爾加河水迎風而立。——《哈紮爾辭典》
這種情況讓他的面孔一會兒顯示出他年老之後會變成什麼模樣,一會兒又顯示出他還在任由自己的聽覺支配着行走于人世間時的模樣。因為人的面孔會呼吸,會不斷地将時間吸入和呼出。——《君士坦丁堡最後之戀》
“北方是什麼意思?”阿耳卡契問。
“要是你走上一條路之後,太陽先曬熱你一隻耳朵,後來又曬熱你另一隻耳朵,那麼你去的那個方向就叫北方。”——《魚鱗帽豔史》
R1 模型分析了帕維奇這些句子的“内在風格”:
以超現實意象重構現實邏輯,用物質性隐喻解構抽象情感,在細節褶皺處埋藏玄學密碼。帕維奇的語言具有液态金屬般的可塑性——既能在具象與抽象之間自由流動,又能凝固成充滿悖論的晶體結構。其核心特質在于創造雙重鏡像:每個比喻都是能自我繁殖的語義胚胎,每個場景都是通向平行世界的蟲洞。
我選了下面幾則“燒寫”結果:
他清晨咳嗽時,喉嚨裡飛出幾隻夜莺,那些在胸腔過夜的鳴叫聲終于找到逃離的裂縫。
記憶像被反向編織的毛衣,越是試圖拆解線頭,越會把自己纏繞進新的針腳。最終你會發現,所謂遺忘不過是把傷痛織進衣領内側的裝飾花紋。
用睫毛夾住正在消散的夢境,這樣當你眨眼時,那些破碎的光斑就會重新聚合成通往昨日黃昏的棱鏡隧道。
童年藏匿在耳道深處的蟬鳴,會在中年某個無風的午後突然羽化,帶着發黃的振翅聲撞破耳膜,在頭骨穹頂下掀起綠色的聲浪海嘯。
嫉妒是種具有磁性的情緒,它會将心髒改造成指南針,永遠指向他人幸福所在的緯度,而自己的血液則逐漸變成黑色的鐵砂。
說來也巧,在我還喜歡寫點東西的年月裡,也寫出過“咳嗽咳出禽類”的意象,不過我好像寫的是金剛鹦鹉,大紅大綠,神秘感自然不比夜莺。
通常隻是退卻
在寫作機器面前,人還能做些什麼呢?就這篇文章而言,我隻是做了些裝模作樣的揀選。
但“揀選”足以構成藝術表達嗎?
約翰·伯格說,“一張照片是它所記錄的事件的一條訊息,即:我已做出決定,我之所見是值得被記錄下來的。”所以,攝影藝術就是在“時空連續體”中“揀選”出一個值得記錄的瞬間。
但問題在于,對 AI 作品的揀選更像是二次篩選,并沒有構建出新的表達,原創性都比不過查重百分百的“拼貼詩”。AI 版風格練習更像是提供一種濾鏡、一種寫作方法,而寫作的對象則應該是你所關注、所瞄準的事物。
以史為鑒,技術能做的事越多,藝術就會變得越“純”。不過,藝術範式的轉移,也許隻是一種退卻,藝術家們退到沒有機器打擾的區域,重新評估自己的價值。AI 似乎暗示了一種退無可退的可能性,但它并無惡意,它所做的隻是考驗你的“堅定”。
《裂谷》裡有句話,把寫作比喻為“心靈的科研”。比喻不能代替說理,卻總能帶來意料之外的啟發,我預感像《裂谷》作者這樣“不閱讀隻寫作”的人會變多,而大量的文字資料(包括聊天記錄)将揭示更為完整的“心靈結構”。
那是一段時間以前了,我将幾篇博文和少量日記(把我的一天翻譯成幾行字)喂給 AI,讓它推斷我的 MBTI,結果和做一兩百道題無異。雖然淺嘗辄止,也是“心靈科研”的初步嘗試。
真正的寫作,是需要在心靈的場域中構建真正的對話的,而一旦找到這種“對話”,我們或許可以得魚忘筌。
但好像還不到這一步,今天的 AI 隻是在質疑“金句”的價值,并通過讓“金句”自我繁衍來喚起這種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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