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綠記

...

窗下有棵桑葚樹。

起初我不知，直到那日果實落了遍地，小院染成黑紫色，風也浸透清甜。

我和她感情甚笃，清晨開窗時，總第一眼相見。像極了習慣早起的鄰裡，我出門，她已晨練歸來，日日遇見，互道一聲早安。時間久了，我竟忘了她是樹。

我想她必是名媛，感情充沛，儀容得體，陰晴冷暖，四時不同。晴時綠得富麗堂皇，雨時悲切惹人憐惜，寒來又嬌羞着躲進冬衣中去了。可不論何種姿态，她始終亭亭如蓋，開闊而繁茂。

有她久伴左右，實為一種滋養，奈何不能守一窗而終老，總要出門闖蕩。

夏日曝曬難耐，我遍尋不見濃蔭時，對她的想念尤甚。

北方的樹，不知是否礙于嚴寒，性子大多内斂，枝葉畏首畏尾長成一束，少了些開疆拓土的張揚跋扈。

因而，我總覺植被不足，天氣晴好時，忍不住啟程尋綠。

不願遠行，先生便提議到沈城東北郊的棋盤山。

從前數次前往，隻顧眼前泱泱秀水，忘卻背後巍巍青山。怪自己粗心大意，忽略了這近在咫尺的蒼翠。

我喜愛秋山，秋山不再喧鬧，不再斑斓，萬物歸入沉靜。每行至一處，便與此處的枝葉攀談，不覺講起許多封存心底、不為人知的愁楚。它聽罷，吐出一絲清涼，我便釋了懷。

秋山是有寒意的。前日剛洗過雨，樹木好似劫後重生，綠得深邃而沉穩。穿行其中，我也染上暗青色。那是一種凡俗中不得見的顔色、不夾雜一絲妄念的顔色，自顧自的，藏身在詩意中。

秋山的味道入人心脾，呼出渾濁，吸進沁涼，帶一點露水氣，将秋燥潤入無形。

萋萋芳草已至暮年，旁觀我等山行過客，一言不發。恐怕它們早已料到，不論多少足迹，皆會被厚雪隐去，來年雪融時，它們将迎來新生，而今日所見之人卻消失不見了。

光陰之輪不停，芳草若是傷春悲秋起來，隻怕早已郁郁而終……

我們趕在天色晦暗前下了山，肉體疲累，精神卻沐浴了天地靈氣，更拾獲許多對抗人間冗事的力量，自此便可無所畏懼地重回俗世之中了。

此一遭尋綠之旅，以夕陽作結。路上我想到，待我歸家時，她定于窗下候我，作别秋山的不舍，也緩解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