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
鄭重聲明:文章是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哄好女兒睡覺後,方冠英算是忙完了今天的事情,當媽後才懂為母不易的道理。拿上換洗的衣物,走進洗浴室,沐浴過後,一身的爽利,疲憊感一洗而去。步進房間,順手拿起床頭櫃的《思考緻富》閱讀起來,沒看幾頁,手機響了,看了屏幕來電是母親,接通問道:
“媽,怎麼這麼晚啊!”
“你姑婆去世了,明天送她最後一程吧。”
......
挂了電話,方冠英腦海浮現出她的樣子,傷心落淚。給外出公幹的丈夫發去信息,又給婆婆電話,安排好所有事情後靜待天明。這一晚,方冠英徹夜難眠。
第二天天剛破曉,方冠英送女兒到婆婆家代為照顧,自己駕車前往姑婆家。車子在高速路上疾速而行,兩旁的景物刷刷而過,往事一幕幕重現腦海。
放學到家的方冠英,才進家門,傳來了母親唱粵曲的聲音,厭煩至極,将收聲機開大,陳慧娴的歌聲響徹整個房子,終于把母親的歌聲覆蓋了。每次母親唱粵曲,方冠英就會開收聲機,母親總會适時停止。這樣的情景不知重複了多少次,漸漸地,母親在家唱粵曲的時間越發少了,後來也不唱了。
車子開了一小時後,終于到了姑婆家,參加葬禮的人很多。接過母親遞過來的清香,清香一上,給姑婆拜了拜。遺照上的她,短銀發圓臉,氣質高貴慈祥。初次見面的情景還曆曆在目。
上大學後,由于距離遠的緣故,方冠英鮮少回家。一次周末回家,母親說:
“女兒,明天和媽媽去探親。”
“去哪裡,探誰?能不能不去!”
“探姑婆,你小時候她很喜歡你,經常給你買東西。”
......
拗不過母親,第二天方冠英隻能跟随母親去探親。坐了很久的車才到,姑婆的家坐落在一片獨棟别墅區裡。初見姑婆,短發圓臉,體态豐腴,渾身散發出高貴之氣。午飯時,更覺她舉止優雅,晌午過後我們便離開,母親獨自回家,方冠英回校,才發覺姑婆家和自己的大學不遠,有公交車可直達。出門後,方冠英問:
“媽,你是故意帶我過來的嗎?”
“你學校離家太遠,周末可到姑婆家喝湯。”
方冠英聽後沉默,心裡想:姑婆家這麼富有,我會别扭的,怎麼可能再來。
“姑婆的家人呢,這麼大的别墅,她一個人不孤單嗎?”
“你姑父出差了,生意大經常外出。幾個孩子都在國外求學。”
回校的路上,方冠英不停地想:姑婆這麼富有,卻難得親切,她的儀态怎麼這麼好。想到儀态,看看自己,不自覺地調整過來。公交車勻速前行着,不時有車輛超越。
......
回過神的方冠英,耳邊傳過一陣陣默哀的聲樂。追悼會上,大家紛紛趕來送姑婆最後一程。舉目看看四周,黑壓壓一片,來了一批又一批。想必姑婆生前影響了很多人,我也是其一,方冠英想着。
某天的夜晚,方冠英躺在宿舍的床上,和室友們談笑着,忽然宿舍的電話響起。
“冠英,你電話,找你的。”
“找我的?好,謝謝,馬上來聽。”
“喂,你好,哪位呀?”
“冠英,我是姑婆,周末到我家來,有個小活動,過來湊一下熱鬧。你一定要來。”
......
“好的,姑婆,我知道了,我會過去的。”本意不想去的方冠英,實在不懂如何去拒絕一個長輩的邀約。
很快到了周末,方冠英懷着忐忑的心情坐上直達姑婆家的公交車。天氣出奇地好, 澄明的天空沒有一絲的風,方冠英像是去受刑一般,腳步沉重難邁,又見那一片似熟還生的别墅區。
步入姑婆家,偏廳裡,姑婆拿着麥克風,旁邊和她身後都坐着湊樂的人。這專業的陣仗倒是讓方冠英大開眼界,沖姑婆微笑點頭後坐下。“這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周末在家娛樂也這麼專業。不知道姑婆要唱什麼歌,看樂隊不像是唱流行曲。”方冠英心裡狐疑着。
音樂響起,聽着有點熟悉,卻想不起來,姑婆的聲音傳來。“哦,是帝女花。原來唱粵曲......”方冠英很想逃離現場,本能地抗拒着。出于禮貌,她不得不坐着聽完整首曲子。這是她第一次完整聽完,以前母親在家也唱過,但總被自己逼停。總覺得母親和姑婆唱得有點不一樣,但又說不上......之後到姑婆家的次數也多了,也碰到幾次她在家唱粵曲。慢慢地,方冠英被同化了,不再抗拒,靜靜聽之,也覺韻味十足。
手臂不知被誰碰了一下,回頭看是母親。“在想什麼,準備去火化了,我們走過去吧!”母親聲音沙啞,雙眼早已哭通紅。随着火化的按鈕一開,姑婆的一生結束了。送父母回家的路上,母親低低地說了一句:“我們劉家最後一個懂大戲,會唱粵曲的人也走了,這麼大一個家族卻沒人繼承傳承。”聲音盡透着無奈和心傷......
回到自己的小窩夜已深。哄好女兒睡着後,看着她嫩嫩的小臉蛋忍禁不住親了一口。躺在床上的方冠英卻久久不能入睡,不停回想那句“劉家最後一個懂大戲,會唱粵曲的人也走了。”母親怎麼把自己算漏了呢,她不是也會唱粵曲嗎,雖然唱得沒以前好,聲音也......回憶又把她拉到過去。
......
“姑婆你的粵曲唱得真好聽,特别有韻味。”
“哈哈,很少有學生仔喜歡聽粵曲的。你媽媽也會唱,隻是......”
姑婆停頓了一下,沒有說下去,倒是引起方冠英的興緻,追着問,今天她定要解開困在心中的疑問。
“姑婆,怎麼我媽唱得和你不一樣呢,以前聽她唱過......”
“你媽媽以前唱得很好,在她那輩,她最有天分,我們一起登台演出,我是青衣,她是花旦。隻是你媽媽後來得了咽喉癌,幸好發現及時,病雖然治好了,聲音卻沙啞了。"
“媽媽以前得過咽喉癌,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你當時太小了,當然沒有印象了,也是陳年舊事了。你媽媽真的發自内心喜歡粵曲,對粵曲的熱愛已經刻到骨子裡頭,可惜了。 ”
“雖然你媽媽不能登台演出了, 私下還是會唱的,隻是不知何故後來唱得越來越少了。 ”
方冠英不敢告知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她實在羞愧難當,想起以前的行為,真的想狂扇自己幾巴掌,媽媽那時候一定很難過、很傷心吧。若不是姑婆,她都不知自己犯了多大的錯,也不知媽媽對粵曲的熱愛是如此地濃烈.....
一周後的周末,方冠英特意回家,她要給媽媽道歉,卻不知如何開口,總覺别扭難為情, 看着疼愛自己的媽媽,方冠英決定換個方式,用輕快的口吻問道:
“媽媽,怎麼現在不唱粵曲了?”
媽媽先是一愣,接着說:“你不是不喜歡媽媽唱粵曲嗎?”
“以前不喜歡不代表現在不喜歡呀,你真的喜歡就繼續唱呀!”“對了,媽媽,你怎麼這麼喜歡粵曲。”
媽媽聽後,滿臉笑意地說:“當然了,你外公一家幾乎都是做大戲的,我自小就聽曲長大......”看着媽媽一臉興奮地媚媚道來,那張臉此刻正閃閃發光。
還是第一次聽媽媽說起她的娘家,才知道外公一家幾乎都是做大戲唱粵曲的,外公是老大,是醜角,兩個弟弟負責湊樂,幺弟是長靠武生,姑婆最小,卻是青衣,母親是花旦。春節時,村裡會請他們一家演出,名氣在當地也是響當當,他們每個人都極受尊重和受人愛戴。
想着想着,方冠英漸有睡意,不知不覺地睡去。日子也回複往昔,平靜而充實。一個月後又收到了媽媽的電話,說要再去一趟姑婆家。載上母親,一路上和母親閑話家常,不知不覺到了姑婆家。進屋看到姑父,比起一月前的憔悴現在氣色倒是好多了。
“你們看看這個要不要?”姑父指着面前一個實木大衣箱說。不說裡面的服飾,光是這個實木衣箱也是價值不菲,全是黃花梨實木精造而成,衣箱表面更是描有精美的圖案。姑父打開大衣箱,映入眼簾全是服飾,疊得整整齊齊,都是姑婆生前用心收藏的。
“我準備到國外和孩子一起生活了,這些服飾交給你全權負責最為恰當。”姑父對媽媽說。
“好的,我來處理,服飾我們帶走,處理好再告訴你。”
車子漸漸駛離,看着車外倒視鏡那片漸行漸遠的别墅區,像是給自己的青春告别一樣,充滿不舍。陽光明媚的天氣,是歲月靜好,耀目的陽光透過車窗射進車裡,正好落在媽媽身上,那景象感覺媽媽像是會生光的人,燦爛美好。注意到媽媽的沉默,方冠英打趣道:“媽,怎麼啞語了。你打算怎麼處理姑婆留下來的服飾?”“捐出去就好了。”媽媽又再沉默了,似乎讀懂了媽媽的不語,不願去驚擾,讓她沉浸在這片刻的甯靜。
回到媽媽家,小心翼翼拿出服飾慢慢整理着,看着面前的服飾,媽媽似乎若有所思。一件粉色的裙子裸露眼前,媽媽輕輕捧起,放在大腿上,撫摸着,喃喃述說着:“這件是花旦的服飾,是我最後一次登台穿的。”“這件留起來當念想,想不到你姑婆會留着,真是用心。”
花不了幾天的時間,方冠英和媽媽已處理好姑婆留下來的服飾,一切像是要塵埃落定了,媽媽卻是若有所失的樣子。方冠英明白媽媽心中所思,她是覺得有所遺憾,姑婆的離世,代表她娘家過去榮譽的落幕,家族無人傳承粵曲更是無奈。
為了治愈媽媽心中的缺失,方冠英決定帶她看一出好戲。市區劇院,入口處擺放着各式花籃,飄帶着寫着:紀念劉美雲女士。看媽媽一臉錯愕,方冠英心裡美滋滋,帶媽媽進入會場,找好位置坐好,舞台上方的電子屏幕不停滾動着:紀念劉美雲女士特别專場版!
随着進入的觀衆越來越多,媽媽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燈光暗了下來,觀衆一片安靜,演出要開始了。今天演出的劇目是《穆桂英挂帥》選段,舞台中央,青衣體态優美的走位,悅耳動聽的唱腔,每個動作,每個眼神都充滿着情感。燈光打在她身上,光彩耀目,青衣唱了一段後,長靠武生也登場了......演出結束,幕布落下,觀衆報以雷鳴般的掌聲。燈亮,觀衆漸漸離場,看着老中青少離場的觀衆,媽媽長歎一口氣後露出笑意。
車在路上行駛着,方冠英開口道:“媽,剛才演出的青衣是姑婆的愛徒,還有幾個角色也是姑婆的徒弟。”
“嗯,他們都演得很好,之前沒有聽你說過的?”
“想給你一個驚喜呀,都是姑婆的徒弟自發組織的。”
“想不到還有麼多人喜歡聽粵曲,剛才還看到有小朋友。”
“是呀,時代不同了,娛樂節目也多了,粵曲成小衆了,但還有熱愛粵曲的人在努力傳承着。媽,以後有時間就帶你來看大戲。”
“好,等你女兒再大點一起帶來觀看。”
“好,那你要好好愛惜身體,健健康康等你外孫女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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