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春橋長篇小說《食色記》連載(26)
穆春橋長篇小說《食色記》,是作者嘔心瀝血十年創作的近百萬字的長篇世間紅塵遊記,是一部散文體,也是一部遊記體。先後在簡書、頭條、知乎連載。
《食色記》有聲作品,由這有聲工作室制作,主播團隊陣容強大,正在喜馬拉雅熱播!
周末,聊到午供佛時,妙樂留吃齋飯,我擺手告辭。
一拐進小區,見趙大媽家院門過道裡,王二嬸子坐在馬紮子上,與手裡捧着飯碗蹲着吃飯的趙大媽吃呱。這兩人沒事幹,天天聚一起家長裡短的,盡瞎嘀咕。我打門口路過,眼尖的趙大媽早看見我,喊住我,問道:“你家雨璇參加招工,去了哪個單位?”
“開發區印刷廠。”
王二嬸子道:“開發區補貼高,那是個好單位,大家打破頭往裡擠,你家托了關系吧。”
爸爸同學在印刷廠當廠長,私下送禮托了關系,但這沒必要宣傳。
我笑道:“雨璇一向運氣好,媽媽說她出生時辰好。”
趙大媽啧嘴道:“有時候,還不能不信生辰八字。隔壁老王家兒媳婦前幾天跑了,結婚前,人家算命的說,他兒子和兒媳婦生辰八字不合,老王還不信。”
大中午的,我怕盤纏住,趕緊告辭。
他們嘴裡那老王,在鄉鎮裡做副鎮長,一身官僚習氣,很會做人說話,後調到開發區管委會,不知得罪誰,年紀輕輕的,40多歲改制下來,賦閑在家。不過,他吃小虧賺大便宜,下來後,得以保留編制,天天遊手好閑的,少拿不了多少錢。
老王在家閑着無聊,伺候幾隻鳥兒,比伺候他爹媽還勤快。每天一大早,天蒙蒙亮,見他自行車上挂着幾隻鳥籠兒,到家邊玉帶河堤上樹林子裡遛鳥。背地裡,趙大媽、王二嬸子看不慣,說他貧農出身,養的一身八旗子弟作風。
老王每天給鳥放點米,給點蟲子,再喂上點水,活得和籠子裡鳥一樣有滋有味。他養的一隻八哥,人見人愛。暖和時分,放籠裡挂院門口一棵歪脖子樹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遇見鄰家漂亮小姑娘小媳婦路過,在籠子裡異常興奮道 ----“小女子,你長的可真美,快快快,快給大爺笑一個!”
這鳥調戲人的腔調讓人忍俊不止。周邊鄰居開玩笑,罵老王“促壽鬼”,才能養出這樣的“促壽鳥”。老王一本正經喊冤,說這鳥不知被誰教壞?鄰居說,你别栽贓,不是你在家教,鳥兒哪能會說這些“辣撐話”。
院門虛掩,我推車進來。
媽媽正在廚房炒菜,聽見門響,頭伸出窗戶朝外看,一見我,說:“上午去你舅奶那,把你廬山帶來孝敬她的石耳送過去。舅奶問,你天天忙什麼東西?說好多天不見你人。你下午看看,有時間過去看看舅奶。”我道:“這不剛去了一趟孔望山,送了兩包廬山雲霧茶給龍興庵妙樂,下午和海鳥說好,要去他家玩。”媽媽規谏道:“棒糙上天——總有一頭落地。你這一天到晚不務正業、狐朋狗友的,天天在天上飄着哪能行呀!”
媽媽知道我在孔望山上結交一幫狐朋狗友,有尼姑、拳師、媒婆、和尚道士的,常在耳邊唠叨,說我交友太雜。後聽說我還認識擺攤算命的,笑道:“俗話沒有說錯的:人找人,鬼找鬼,算命的交個沒把嘴的!”
我進廚房,媽媽在竈間唠叨:“現在這刷鍋把子,做什麼鬼東西,以前紮得多牢靠,現在刷幾下就散把子了,還是以前公家東西牢靠!”我接話道:“也是,前兩天街頭修自行車張大爺說,現在自行車都‘泥鳅貨’,帶二十斤大米掉坑裡颠簸一下,圈就扭成瓢了!”媽媽道:“人心不古哦!”
大妹小染正在廚房外間擇菜,見我進來,問:“哥,上次王媒婆撮合寡婦和鳏夫之事,有沒有成呀?”我道:“那王媒婆死人都能說活,哪有說不成的。”小染道:“怎麼撮合的?”我道:“小染,你現在怎麼這麼庸俗,盡關心些亂七八糟的八卦新聞。”小染吐舌頭道:“你不是也喜歡看電影明星結婚離婚的八卦新聞。大哥,你真夠人,我不過好奇嘛。”我逗弄小染道:“王媒婆不知聽誰說我有兩個如花似玉的妹妹,這兩天有事沒事老找我,要動三寸不爛之舌遊說,幫你和雨璇說個金龜婿。”
雨璇在竈間水池洗菜,聽我這話,“呸--”一聲道:“我稀罕她,克夫婆。”
妹妹和我爬山時,曾見過三街五巷知名的王媒婆,知她死了兩個男人。
雨璇道:“怪不得滿大街人說她寡婦命,顴骨是高。”
我道:“你天天說劉白眼搞迷信,看相摸骨的,你這以面斷命,和他一丘之貉嘛!”
雨璇很不滿意,噘嘴道:“怎麼把我和那個窩囊人比較,哼,你真夠人?”
我道:“說人會說,手電筒隻照别人不照自己。你仔細想,不一個套路嘛!”
劉白眼窩囊是出名的,全身上下,不這兒掉個鈕扣,就那兒褲腿炸線了,用新浦街方言講—尿邋遢的!前兩天,來夥我,叫我和他去花果山九龍澗溝扳紅眼山螃蟹。那山螃蟹銅版大,捉回來後放烈度白酒裡醬醉蟹,生吃味道最是鮮美。我婉拒了劉白眼,說山裡那龔大巷、瓢澗、魏庵大澗、大青澗、魚灣澗到處都扳山螃蟹的,我們去湊什麼熱鬧?!劉白眼說,山螃蟹接骨有奇效,我得捉幾隻備用。我知道本地民間有個土方子:傷筋動骨者,将傷處複位後,用活山蟹三隻搗爛,蟹汁溫酒沖服,碎蟹肉敷于患處,三月可好。
雨璇嘴裡瞧不上的王媒婆,在大家眼裡可是個能人,雖是中年婦女,挺有号召力,團結了一幫半老不老的老頭老太婆在身邊,俨然個中領袖。平日裡頭,這幫老太婆在老年大學上課,有學吹笛子,有學拉二胡的,有學彈揚琴的,有學撥古筝的,吹拉彈唱的都有。王媒婆一核計,聚攏十來個人,成立了一個老年民族樂團,排了幾首紅歌,有《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映山紅》《牡丹之歌》等等,逢天清氣和,大家拿了家夥在路邊或廣場上開幹,時間久了,竟也磨合得像模像樣,現在小有名氣,上了報紙電台。王媒婆給樂團起了個名字,叫“夕陽紅民族樂團”。常有飯店、商場開業,為節約成本又想圖個熱鬧,便來請這幫老太太撐門面,一個個穿得大紅大紫的,在門口鼓吹喧阗一陣鬧騰,喜氣洋洋。
當然,王媒婆搞樂團隻是副業,不耽誤主業,當月老收入不菲。
後來,内部老頭老太太因為對上眼對不上眼的争風吃醋,鬧得半城風雨,樂團就地散了夥。王媒婆沒事,又拉了一幫老太太,辦起“銀發模特隊”。開始,就幾個老太婆弄點旗袍走走T台,後來名氣大了,踴躍報名的多了,王媒婆眼界水漲船高,規定模特隊成員身高不能低于1米72。雖然她身高才1米56。給模特隊排隊形時,她像個陀螺在隊伍裡轉來轉去,不過不影響她當藝術總監。王媒婆學什麼像什麼,雖是門外漢,網上找了點視頻,苦補一番,馬上就能下場指導。去年,老年模特隊竟然上了市婦聯春晚,正月期間,還被老幹部局請去與老幹部聯歡,着着實實大火了一把。
有一次,王媒婆喊我去給“銀發模特隊”拍幾張劇照。在那文化宮排練廳,一排日光燈打開,我不敢太拉近鏡頭,鏡頭裡滿是皺紋,鏡頭拉遠一點,大媽身材清秀,窈窈窕窕。
小染山上見了我這些稀奇古怪朋友,戲谑道:“哈哈,哥,你那些朋友沒一個有正形的。金庸筆下有江南七怪,你這些朋友羅列羅列,可組成蘇北七怪,或叫孔望山七怪。”
雨璇滿臉瞧不起之神色道:“這些人和南山樵子、笑彌陀、越女劍、妙手書生等沒得比,人家大小也還有些本領。”
我得意道:“孔望山這幫朋友頂有本領的,個個身懷絕技,不過不愛顯山露水而已,絕不是沽名釣譽之徒。在我眼裡,今天社會暴戾之氣太重,這些人隐居世外,不愛與人同流合污,應算作一股清流,是孔望山上魏晉名士。”
小染道:“論學識、才華和風流,我看你這些朋友把阮籍、嵇康、山濤、劉伶等魏晉名士提鞋子,人家也不要。”
孔望山座落城南,高僅百米。原為海中島礁,古人傳說,有龍在此出沒,後滄海桑田,成為陸地山頭,山上現出龍洞,得名龍興山。北齊年間,遊僧在龍洞旁建寺廟,取名龍興寺。明代舊址重建,更名“龍興庵”。當年孔子因登此山看海,又得别名孔望山。
此山頗有些神秘之處:周邊散落着白虎山、蜘蛛山、青龍山等11座山頭,連線之形狀酷似天龍座,一年四季皆可以用肉眼觀察到,像一條蛟龍彎彎曲曲盤旋在大熊座、小熊座與武仙座之間。孔望山上有象、蟾蜍等皇家級别超大規制東漢石雕,卻挖不到王侯墓葬。崖壁上驚現佛教摩崖造像,比敦煌早三百年,驚掉考古學家下巴,認為是海上絲綢之路發端。遺憾卻是孤證,仿佛平空裡生出來一般,周邊再無一絲迹象可尋。山上遍長金鑲玉竹,根根清麗,如翡翠鑲滿黃金,清麗秀美。也真是奇怪,此竹大千世界唯古海州山上獨有。
徐老師常去摩崖造像岩壁下站樁。他說是風水寶地,對這裡情有獨鐘,說東為青龍,西為白虎,南為朱雀,北為玄武,中為黃龍與金木水火土相對應,說背靠摩崖朝陽站樁可以聚氣,又可防别人采氣。他常立崖壁前站大雁樁,雙腳齊肩,立身中正,兩個手臂如翅膀不停作飛翔狀,并不斷發出“咕噜咕噜”的鳥叫聲音。
路人或見他滑稽之狀忍俊不止,或覺得他神經不正常。
春暖花開之時,徐老師驚開天眼。小時候看《西遊記》,特崇拜二郎神,那孫悟空尾巴變成旗杆,也難逃二郎真君法眼。長大後,聽聞不少開天眼故事,有言看到自己前世的,有言預知未來的,有言可以超越物質的。
我接觸過密宗大師,獲得大師傳授輕易不示人的開天眼咒—
“金剛眼無上。一切眼今開。嗡。若炸那。曲阿吽。梭哈。”
天眼咒念了,沒開天眼倒罷,眼睛反而更加近視,真是搞笑!
廬山回來,我得空便去孔望山找徐老師,咨詢他開天眼之體證感受。
徐老師雖有萬般觸受,卻難用語言描述,隻能含混道:“開了天眼,看物體皆是立體,而常人看物體皆為平面。”
我不解道:“都學過立體幾何的,世界本來立體呀?”
徐老師道:“錯。舉個例子,比如我家,你從沒來過,你想像一下我家什麼樣子?”
我道:“一般人家裡不過有煤氣竈、床、電視什麼的,還有一張吃飯的大桌子。”
徐老師問道:“大桌子是圓是方?是何顔色?”
我道:“我沒去過,哪裡知道。”
徐老師道:“所以說,你沒來過我家,你對我家理解是印象的、概念的。你腦海裡我的家是平面的,而我的家在我心中,比你心中的我的家,更有立體感。”
我被徐老師雲山霧罩這麼一說,更加糊塗,心裡猜測:“大概體證就是身體實踐,非語言所能表達。他嘴裡所謂立體,應是一種境界。”
徐老師看着我臉,仿佛參透我,慢悠悠道:“學佛之人,知道佛教講究境界,須知道,沒有境界的境界才是最高境界。”
“徐老師,你開天眼就是有神通之人,眼睛真的可以穿牆越室、看到常人不能看的東西嗎?”
“也不是時時這樣,隻有打坐站樁入靜時,才會開天眼。”
“古書上講:神通不能輕易用的,否則,會着了魔道!”
“這是自然,佛家講究五蘊皆空,對任何事情都不能執著。”
徐老師大我十餘歲,與我忘年交。他一味好道,别事一概不管,整日裡頭,或心閑讀《莊》,或解悶讀《騷》。一段時間,他尤愛莊子内七篇,逢人必講老莊。世人多不愛聽,漸漸隻能講與我一人聽。平時,或徐老師或山裡閑逛,或家裡打坐,有閑便拿出莊子内七篇上手背誦,走路背,吃飯背,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常在山上見他和人說着話,腦子裡早走起神來,背誦起莊子内七篇章節。
他愛在山裡走香,嘴裡常振振有詞:“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惡乎然?然于然。惡乎可?可于可。惡乎不可?不可于不可。惡乎不然?不然于不然……”
我常喚他:“你這馬不馬的,可不可的,然不然的,盡是繞口令,要把人頭繞暈。”
徐老師看我一眼,精光透徹,炯炯有神。他對我說:“這内七篇,多背誦一次,就多得一些滋味,這滋味咂味來咂味去,越咂越有味道!”
有熟人背後諷他神神道道的,徐老師不在意,笑道:“管他别人說些什麼,以前看釋迦摩尼說,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以前不理解,現在理解了,這意思是:我不和天争,不和地争,不和人争,所以天下唯我獨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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