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跌倒

鄭乾在自己的一項待辦事項是狠狠畫了一個箭頭,要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沿着箭頭的指向注入進去,現實卻偏偏事與願違。

中午從坐墊上爬起來,睡了半小時,他把手臂舉到頭頂,脊柱咔啪咔啪作響,他在心裡默默念叨着,下午得大幹一場,就像他在狠狠劃出的箭頭一樣,他躍躍欲試地準備着一場大戰,可是在甚嚣塵上的緊張氣息裡,莫名地低語卻在悄無聲息地滲透着,蔓延着,它們溫柔地無法抗拒,讓他的行動漸漸變得遲緩,甚至不停遊移。

他先用紙巾把中午吃飯留下的油漬擦洗了一遍,直到在中午陽光裡照的桌面發白為止,然後又在自己茶杯裡續上一把新茶,燒了一壺熱水,倒進去,熱氣就滋啦啦地從瓶口蔓延沉下來,鄭乾又順便打開了幾個網頁,懶散了浏覽了一群,又從顯示器的後面,摸索出一個小鏡子,把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塗抹藥劑又仔仔細細塗抹了一遍,他甚至把腦袋探到窗口,然陽光照在自己光秃秃的一個鬓角上,他仔細地看陽光微弱閃光裡孱弱的細細絨毛,還稍有介事地欣賞起來,頻頻地點頭,時間的流逝在不經意間就提醒了他,當他悠閑地往電腦左下角瞥的時候,就被刺痛了一下,呀,時間到到了下午兩點多了,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都被那些瑣碎的事情啃食進去了。

他腦袋又嗡地一下轟鳴,一台生鏽的機器就開始艱難地運轉起來,好像從廢氣的兵工廠裡拖出來的就是坦克,他得轟鳴地穿着粗氣,冒着黑夜,把油燃燒起來,讓那些鏽迹斑斑的齒輪和輪帶一點點轉起來,把碎屑和鐵屑都磨碎了,然後讓笨重的身體開始一點點往前挪動,一切都艱難地開始啟動了,他把文檔鋪展在三個屏幕上,來回左右晃腦的看着,被突然推入到了槍林彈雨血肉橫飛的戰場,他還有些恍惚地不知所措,一會看着一會看那,他的腦袋因為轟鳴而劇痛,那些悠然的細節現在都想沉甸甸地石頭一下下砸下來,這是他為此付出的代價。

鄭乾的機器艱難地運轉着,他在努力地把生鏽的碎末從笨拙的身體上抹掉,同事呼啦就推門進來了,坐在了他的旁邊辦公桌上,剛剛聚攏起來的思緒又被打散了,今天是雙選的日子,所謂雙選就畢業生選擇論文導師,導師選擇學生,其實大部分都是學生選擇老師。鄭乾才忽然間意識到還有這樣一件事情,起初他是不在意的,他在記事本上重重寫出的簽字的待辦事項裡不包括這一項,與同事的交談裡,鄭乾的擔憂像霧一樣漸漸聚攏在他身上。

接二連三地電話在響起,他的同事不斷接聽,然後扯着嗓門打着官腔做着推脫,就像一群人争搶稀少的商品,妥妥的賣方市場,那些官腔長久地回蕩在狹窄的辦公室裡,一錘一錘地像重拳一樣又悄無聲息地打在鄭乾心上,因為他一個電話也沒接到。又是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三五個男男女女的學生就聚攏在同事周圍,辦公室就變得局促不已,他的同事的聲音就更加高亢了,然後手裡在揮舞着一塊電路闆,向他們展示畢業設計要做的東西,然後是一聲接着一聲的喔啊啊啊的驚歎,還有就是有位百聯地乞求,讓同事把他們的名字記下來,好像記下來就賺到了,就有了保證和學委。

鄭乾隻能把頭用兩隻手拖住,他使勁用胳膊肘低着桌子,才能勉強讓自己的頭保持平穩,不然他真的就要習慣性地沉下去,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屏幕,但是一片模糊好像什麼都看不下去,他有些好奇那些學生是誰,但是他沒有勇氣把自己的腦袋稍微偏轉分毫,直銷稍微偏轉一個小小的角度,他就能把那些學生看在眼裡,可是他不能去看,也不敢去看,萬一碰到幾個熟悉的學生怎麼辦,在一場買賣的競争力,他和他的同事就像商品,而一個是被哄搶的,一個是無人問津的,他們又是緊緊地靠在一起,高下立判,就好像一場審判,就在掙錢的額頭山貼着标簽,好和差,鄭乾太尴尬了,妒忌和怨恨在心底一層一層揉捏在一起,他已經什麼都看不下去,耳朵直勾勾地立着,任何一個字詞,一聲長長的撒嬌,和那些吐出來的每個字的高傲都像銅版字一樣一比一哈地刻在他的心裡,一個騷擾電話打過來,他甚至裝模作樣地接起來,故意提高了聲調,然後再挂掉,最後挂掉電話的語氣有氣無力,他一場無形的競争裡,他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他怎麼能在把那個用箭頭指向的重重的待辦事項在專心做下去?他恍恍惚惚地坐立不安,他像離開這個越聚越重的氛圍,他有些不能呼吸,雖然他靠近窗口,新鮮的春風毫不吝惜的灌進來,吹拂着他的額頭,但是那些吹拂隻能讓他腦袋裡的火焰更加高漲,他那裡不如别人,他想要走,可是一撥又一撥的學生聚在門口,他不得不創越那些可怕的眼神,打在他的肩頭的眼神就像一個個标槍,他覺得自己已經被插成刺猬了,他要灰溜溜地走卻不能,他像把自己藏起來卻無處遁形,他隻能被别人架在自己的位置上,任憑高聲戲谑、電話和眼睛的灼燒,這是一場殘酷的受刑。

鄭乾呆呆在位置上,恍恍惚惚地遊離着,他忍受着一個個的刺痛,他咬着牙好像什麼都不想做下去了,他徹底地失敗了,在一場商品的競争裡,他顯然屬于劣質品了,雖然他不想把自己當成商品,但是一旦被當成商品,他也要執拗地當最好的商品,可怕的劣根性,鄭乾也深深地為自己心态的失衡感到恥辱,但是這種失衡太強烈,他一時半會難以擺脫,就像落入到了一個窠臼裡難以自拔,雖然一種高屋建瓴的沉沉的聲音在提醒着,怎麼能把自己當做商品,他們的選擇又跟自己有什麼關系,他要的什麼,這些追問一點點把它心頭的陰霾吹走,讓他感到一陣陣的清冽,他最終還是站起來走出去了,他又想一個勝利者了,他離開一方面是因為接下來的課,另一方面他是昂着頭離開的,那些眼神就不再詳表強一樣具有穿透力,他好像把自己從失态中晚會過來,從即将跌入到泥潭的窘境裡,一個箭步一個蹬腿借助這牆壁的反彈又優雅地落在了幹淨的地面上,這場修行的損失不少,他的待辦事項的箭頭更加粗重了,他的追問讓他有些迷蒙,有些更深沉、更核心的問題在他腦袋裡萦繞開來,那些問題的重要程度遠遠高于這些曾經擊倒他的雞毛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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