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若水(一)
陸生,字忘川,鄭人。嘗于炎暑晝卧,忽見有女郎排闼入。愕然間,女似喜還嗔曰:“雲兄好自在,猶記若水之誓乎?”生懵懂曰:“子何人,無乃誤認乎?”女聞其言,愠怒曰:“方别三日,何薄幸如是耶?”女且言且近生,蓦然舉手批生頰。時生攲側于床,忿而起,以指指女嚴斥之曰:“何家野女子有養少教,無禮已甚!且不與汝計較,速去!”女聞生言,怒極而身顫。遽然,望生而撲,以頭觸之。情急間,生擡臂以當之;女若恨極,俯首猛齕生臂;生痛而大呼之,遂覺。起而環顧之,女失所在,略無他異,惟覺右臂隐痛焉。審視之,則右腕際齒痕猶新,羅列若月牙兒;俄而墳起,仿佛雞子焉。
生忿恚不已。其妻梁氏聞聲而來,問曰“呼則甚?無恙乎?”曰:“無他,但為蚊蟲叮咬耳。”言次,生以左手攏右腕處,而面色慘然,若痛不可當者。妻疑之,遂捉其臂,見墳起而駭怪曰:“蚊蟲亦叮咬如是乎?”不得已,遂以實告。梁氏聞其言而笑曰:“怪哉奇談!豈夢中為人所齧緻一驚覺而竟成事實耶?汝得無隐情背我乎?”時生莫名痛楚,俯視之,則齧處翕呼盈縮,内若有物蠢蠢動焉。須臾,額角汗落如豆,繼而呻呼曰:“兀自說笑,痛煞我也!”梁氏見狀大驚,遂延醫醫之。
醫至者三,皆搖首曰,雖刀圭有術而無能為力也。無何,有雲遊道人過其門,自言能醫不可醫者,遂請入。時生卧床,憔悴日甚,茶飯懶思而哀呻不絕。複視之,則齧處隆起若桃而晶瑩剔透,若吹彈可破焉;審視之,内中隐約有物,往來翕忽而不可名狀焉。道人視之良久,乃曰:“此情蠱也。”生曰:“可除之乎?”道人笑曰:“蠱者,毒也。情毒豈可遽絕之乎?”時梁氏在側,雙目垂淚,若自言自語曰:“如之奈何?如之奈何?”道人複笑曰:“我有一方,或可醫之。然則此方僅可平其表而不能除蠱毒于内也。未審君願試之乎?”生聞其言,大喜曰:“果能稍緩解之,亦堪安慰。”道人遂出一方,梁氏閱之。其方書曰“鈎吻七錢,研末和酒服之。合七七四九之數,則山隐而月現矣。”
梁氏惑之。遂問于道人曰:“鈎吻為何物?且山隐月現者何耶?”曰:“鈎吻即斷腸物也。山隐月現乃此消而彼長耳。”複問曰:“斷腸之草亦可藥乎?”答雲:“愛之者良深,恨之者情切,非斷腸不能醫其情蠱;惜乎雖柔腸寸斷猶未能絕其痕根也。”生曰:“何以根除之。”道人曰:“見若水或可痊也。”再诘問之,不複言。少焉,請去;付之金,不納;臨去,留一語與生曰:“虧損盈益,噬心蝕骨,善自珍重。”言畢,飄然而去。遂如道人方,研斷腸和酒服之,合七七之數,果愈。齧處平複如初,僅遺月牙之齧痕焉。頗可怪者,其痕亦素如常,惟望日痕圓如月,有隐痛作焉;既望,則滿痕若缺,複為月牙矣。如是晦朔弦望,回還往複而略無竟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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