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15-野孩子
小時候我家住的那個小區叫“新六棟”,既然名字裡有個“新”字,那就意味着以前沒有,是新蓋的宿舍,是外來戶,所以難免與這一地區的“原住民”産生一些利益沖突。大人們倒是相安無事,但我們這些小孩子卻經常處在“戰争的邊緣”。
我們新六棟面臨的局勢是比較嚴峻的:
我們的東側住的是玉淵潭公社的農民,他們的孩子都身強力壯,很彪悍,我們絕對打不過他們,好在他們的活動範圍僅限于他們村裡,隻要我們不招他們,他們也不理會我們。
我們的南側是一大片平房區,居住的人成分比較複雜,大多數是當地的老居民、工人、做小買賣的等一些經濟條件比較低的人家。那時我們雖然也是工薪階層,但畢竟是住在樓房裡的鐵路子弟,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所以我們把住在小平房裡的孩子統稱為“野孩子”。
那些“野孩子”普遍能打善鬥且比較好戰,是我們的主要威脅。
在我的記憶中,我們新六棟的孩子與周邊地區孩子發生的幾次較大沖突都是跟平房區的“野孩子”,那片地方屬于戰事多發區。
戰争的起因是那些平房區的“野孩子”多次對我們新六棟的孩子進行攔路搶劫。
平房區所處的戰略地位非常重要,是我們到合作社買東西或者到“小樹林兒公園”玩耍的必經之路。我們這些鐵路子弟比住在平房區的“野孩子”家庭條件相對要好一些,兜裡有時會有幾毛錢的零花錢,穿戴也稍好一點,這樣就引起了平房區“野孩子”的嫉妒很憤恨,時而就會發生我們這邊的孩子在通過平房地區時被攔截和搶奪的事件,有錢搶錢,沒錢就搶帽子、皮帶、手絹,反正有什麼搶什麼,不給就得挨揍。
這些嚴重的侵權事件引起了我們新六棟孩子的強烈憤慨,但是我們很難反制他們,因為他們幾乎從來不到我們管轄的地區來玩,我們這邊也不是他們的必經之路,除了一次又一次的發出抗議之外,我們無能為力。
終于有一天,我們抓住了一個難得的報複機會:
那天我們正在樓下玩“攻城遊戲”, 突然,一個孩子驚叫道:“是他!上次搶我東西的就是他!”我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穿着破爛的孩子正在馬路那邊低頭行走,隻有他一個人,是個出手的好時機。
我們立刻大聲對其進行警告:
“嘿!那小子,你特麼站住!”
那個小孩兒看了我們一眼,發現我們這邊人多,不可戀戰,他顯然是熟讀過《孫子兵法》的,三十六計走為上,他撒開丫子就跑。我英勇的新六棟少年怎能眼看着賊人跑掉,我們立刻追了上去,将其抓獲,幾個大一點的孩子上去就給了他幾個嘴巴,我看到他的臉都被扇紅了,驚恐萬分,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很可憐的樣子。于是我們動了恻隐之心,對其進行警告和正面教育之後,就放他走了。
誰知那孩子剛剛跑到馬路那邊就翻了臉,他抹了抹眼淚,轉身對我們呲牙一笑,笑得很陰險,大聲叫道:
“你們特麼等着!我叫我哥哥去!”我們立刻撿起路邊的小石塊投向對方,嘴裡還大喊着:“打死你這個小流氓!打死你這個野孩子!”盡管我方炮火猛烈,但由于平時疏忽訓練,大家戰術技能較差,命中率為零。那個“野孩子”很快跑到了我們的有效射程以外。
不一會兒,那小子的援兵趕到了,是一幫比我們年紀大些的孩子,個頭也比我們高。他們似乎不大善用投石塊這樣的戰法,而是每人手裡提着一根木棍,看樣子是準備與我們打一場近距離的肉搏戰。
我們這些孩子都是外強中幹,多數打少數行,遠距離投石塊也行,但近戰、夜戰、殲滅戰的技能不行,眼看要吃虧,我們雖然沒有學過《孫子兵法》,但是我們知道紅軍在井岡山革命鬥争時期的十六字戰術:“敵進我退”!而且大家的悟性都很強,沒等指揮員下達退出戰鬥的命令,就一窩蜂地跑回我們的大本營了。
我們新六棟是個相對封閉的院子,院裡有很多大人在活動,那幫“野孩子”不敢實施有效的縱深追擊,隻好悻悻的回去了。
在他們退到馬路那邊以後,我們感覺沒什麼危險了,在大孩子的帶領下,我們又沖出保護區,對着那幫手持木棍的“野孩子”大喊:
“嘿!有本事别走啊!有本事别走啊!”那幫孩子剛一轉身,我們就又迅速跑回大本營。這在十六字方針中叫做“敵駐我擾、敵退我追”。
這樣的拉鋸戰經常發生,所幸一直沒有人受傷。
過了不久,發生了一個嚴重的事件——我不幸被俘了!
那天我媽讓我給一個阿姨家送東西,必須經過那個小平房兒地區,其實說“必須經過”也不大準确,我也可以繞道,但那要多走很多路,我安慰自己:打群架的時候有那麼多人,我也沒動手,他們不會認識我的。于是我就冒險從小平房兒地區穿行。
走進“敵占區”不久,我看到路邊蹲着幾個孩子在盯着我看,知道事情有點不妙,但退回去已經來不及了,隻好硬着頭皮往前走,希望他們沒有認出我來。但是,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那幾個孩子站起身向我走過來。
“站住!”他們的聲音陰森森的,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在敵衆我寡的情況下,我隻能聽他們的。那幾個孩子圍住我,問道:“你哪兒的?”
我機智的回答:“鐵道部大院的。”我們新六棟是鐵道部大院的一部分,這樣回答既沒有說謊,又避開了“新六棟”這個敏感詞。
但人家也不傻,接着問我:“鐵道部大院哪兒的?”
我低頭不語。
一個孩子指認我道:“就是他!他是新六棟的!那天打我的人裡邊就有他!”
天啊!我當時長得有那麼突出、那麼英俊嗎?這小子竟然能從一大群孩子當中認出我!這回是兇多吉少了!我擔心他們也會扇我大嘴巴,我口袋裡有兩毛錢零花錢,是我攢了好幾個月的,這回也肯定會被收繳了。
這時有一個大個子孩子從他們身後擠進來,看上去好像已經上學了,文質彬彬的。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一會兒,然後他說:“你回去告訴你們新六棟大樓裡那幫孩子,我們不怕你們,但也不想跟你們打架,以後你們别招惹我們,我們也不再招惹你們,聽明白了嗎?”
我趕緊點了點頭。
那個大孩子晃了一下腦袋對我說:“滾蛋吧!小子!”
啊?我這樣就可以滾蛋了?他們沒有打我,也沒有搜身,我的兩毛錢安然無恙,他們對待俘虜竟然這麼講政策,真是不可思議!
我迅速離開了那個危險的地帶,匆匆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些“野孩子”也在看着我,雖然他們臉上帶着勝利者輕蔑的微笑,但我也看到他們眼睛裡閃出的那種誠懇善意。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參加過與周邊地區“野孩子”的暴力沖突。
我懂得了,其實沒有什麼“野孩子”,住在大樓裡的孩子和住在小平房兒裡的孩子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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