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評介|《隐私》:對失敗狀态的刹那感受

文/王栩

(作品:《隐私》,[美]理查德·福特 著,徐振鋒 譯,收錄于《千百種罪》,上海文藝出版社,2016年11月)

在小說《隐私》裡,人物“我”和妻子對生活中最大的苦難的誤判,莫過于他們以為已經熬過了生活窘迫的現狀。他們結婚十年,“還沉浸在那份奇怪的、令人興奮的幻想中”。幻想讓他們難以避開苦難的肆虐,面對現實,婚姻的快樂時期仿若虛無的假說。

現實在他們眼裡,是“冬天”、“二月”、“最冷的月份”。三個簡潔到極緻的句子,層層遞進,有節律的指向生活裡的陰郁。在這布滿凄清色調的日子裡,“我”還在嘗試寫作無疑有着一種無法明言的苦楚。福特沒有直言苦楚的具體指向,而是以凄寒的文字描繪了一番“我”和妻子租住的公寓内部說不上任何構造的景緻。這樣的描繪裡,文字的空洞與乏味恰是對居住空間貼合實際的映照。當房間布局簡單中透着一眼可見的冷清,除了“我妻子和我的床”,就沒有其他擺設時,對房間景緻的描寫作者不會選擇過多富含熱情的文字,“我”和妻子租住的公寓裡,“自然光就是光源”将黑色的背景所象征的生活的苦楚明示給了讀者。

黑色是公寓房間的唯一色調。在它的注視下,“我們的床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裡”。福特這麼寫,突出了角落裡的凄冷,那種奮力掙紮仍然蜷縮于此的狀态。這種狀态已然同失敗密切相關,隻是,人物“我”那時還未真正意識到。“我”那時感受到的,是對不如意的生活表現出的厭倦。可“我”會打起精神在妻子每晚下班後,同她走在“冷而亮的街上”找家飯店吃晚飯。這是“我”的快樂心情僅有的流露。在黑暗的房間待的太久,對明亮的向往感觸甚深。晚飯後,“我”和妻子會花上一個小時在某個酒吧喝咖啡或者白蘭地。“不用說,我們就是希望盡可能久地待在那間公寓外面”。因為房東每晚會關掉暖氣,對溫暖的需要便凸顯在“我”和妻子晚飯後于時間的遷延上。

在對時間的遷延裡,這種日子依舊會燃起不滅的希望。沒有暖氣的房間,“我”和妻子會在毯子底下做愛,它至少代表了一份輝映在苦澀中的堅強。福特用“偶爾”來定義這份堅強,闡明妻子下班後總是處于疲憊狀态制約了堅強的愛情在苦難中繁衍生息的可能。于是,就有了人物“我”在寒冷的冬夜對他人隐私的窺探。

表面上看來,“我”瞅準了一個機會,窺探他人的隐私,實則,“我”提前窺探到了自己注定失敗的命運。當妻子大多數情況下躺倒在床上,沉沉睡去,那表示接踵而至的厭倦濃重的包圍了“我”。福特描寫一個人在此刻的孤獨并不出彩,不過是“直愣愣地醒着”,“從一扇窗走到另一扇窗前,看着外面的夜”,但福特筆下的人物“我”,“披上一條毯子,有時是兩條,腳上穿着我年輕時留下來的粗重的襪子”卻将苦難刻畫出了冷徹骨髓的寒意。

在這命運的寒意裡,孤獨好似一雙無情的手,推動“我”看向窗外的世界。這原本無目的地“看”,隻為打發百無聊賴的孤獨意緒,看見了他人的隐私,卻是命運對人物“我”始料不及的暗示。

暗示“我”内心的隐秘。一種秘密感,以及一份不正當性。它們讓“我”興奮,以至于喜歡上了冬夜的寒意。就在寒冷的黑暗中,人物“我”看見了對面的公寓樓,窗戶裡的女人正在脫衣服,遵循某種儀式感反而略顯不真實,“如同一個剪影或者某部老電影裡的動作”。

這就像一個突如其來的鼓勵,把人物“我”的自信放在了對生活的幻想上。“我”并沒看清那個女人的年齡,“我”看見的隻是映在窗戶上的一個身影。正是它,讓幻想中的“我”産生了莫名的忙碌。

起初我靠近窗子,近到我的臉頰都能感受到冷。但接着,意識到即使隔着這樣的距離我也可能被注意到,我又閃回房裡。最終我走到房間角落關掉我妻子放在床邊的小台燈,這樣我就完全隐身在黑暗中。

“起初”、“接着”、“最終”,它們對應并修飾的“我”的動作行為讓忙碌有着确切的結果,一陣慌亂後,“我”關上小台燈,隐身在黑暗裡,把自己藏在一副銀色歌劇眼鏡的後面,開始了幻想與興奮并存的窺探。

窺探對面窗戶裡的女人讓時間的遷延越發長久,長久到“我”能在幻想中感受到那個女人的形象,卻渾然忘記了失敗也是能被感受到的一種關于命運的體驗。在窺探給人物“我”帶來的連續的快樂裡,福特的暗示實實在在的擾動着讀者的神經。“我”在窺探他人的隐私上耗費了不少的時間,其中花去的精力除去因窺探所激起的性欲,沒有給“我”帶來任何真正靠譜的東西。

因為窺探,失敗的狀态離“我”越來越近。在“挫敗感”和“無意義的絕望情緒”逼迫“我”離開書桌之際,失敗已是意料之中的讓“我”步入了探知到真相的過程。這裡的真相在于“我”看見了對面窗戶裡的女人,不是映在窗戶上的身影,而是生活裡的真人,一個七十歲或者更老的老人。“我可能突然有一種沖動去傷害她,而且也很容易做到”。盡管人物“我”很快否認了這樣的想法,可那一刹那湧上心頭的正是難過時心如死灰般的感受。

幻想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破滅,然而,失敗是人物“我”的人生常态。以往的“我”,并未意識到自己一直置身在失敗的陰影下。依靠幻想活在世上,虛假的快樂遮擋了“我”對生存的直視。而生存的循環才是福特這篇小說首要的主張。人物“我”最終在刹那間感受到了失敗的狀态,也感受到了對人生方向及時調控的重要。探究它的意義,顯然是對讀者的引導。引導讀者體察到小說裡福特對遷延時間的批判成份,對何為生存的循環的接受。

2024.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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