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秋千架

鄭重聲明：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我的家鄉，除了清明節前天上墳祭祖，清明節那天蕩秋千也是風俗之一。

我們村是大村，每年村幹部都組織人搭秋千架，周圍十裡八鄉的人都來看熱鬧。膽大的，有耐心等待的，可以獲得蕩秋千的機會。那些會的，把秋千蕩得又高又遠，享受一衆尖叫與驚呼。那些不會的，卻又心癢難耐的，上去一會兒就暈頭轉向呃呃喊停，惹來衆人一片笑聲。

可是有一條，小孩子不能上。那是成年人的遊戲。像電線杆子一樣粗長的木頭搭成的秋千架，掉下來非死即傷，可不是鬧着玩的。

看着身邊小夥伴躍躍欲試卻又不能的神情，我潇灑地把手一揮，“到我家蕩吧！”

小夥伴們歡呼着一起奔向我家。作為五歲就擁有自己專屬秋千的資深玩家，又是主人，當然由我第一個炫技。我由坐着蕩慢慢變成站着蕩，又帶人蕩，最後把兩根繩子擰成麻花，惬意享受轉着蕩。

小夥伴的笑聲一浪高過一浪，秋千架剛插上綁着紅繩的柏樹枝，那束濃濃的綠帶着一抹紅，一顫一顫的，似乎也在笑。

爺爺坐在門洞的馬紮上，臉上帶着慈祥和藹的笑，看我們小孩玩

鬧。

我五歲那年的清明節，爺爺帶我去看蕩秋千。我們站得近，巨大的秋千帶着載人的力道，夾雜着呼呼的風聲，蕩向高遠的天空。飛向天空俯視大地的感覺該是何等美妙？看出了我的一臉羨慕，爺爺笑而不語，領我徑直回家了。

到家後不久，爺爺就忙活開了。拿出他那個提籃式工具箱，走向倚在牆角的一堆木頭。先是一頓敲敲打打，選出一些木頭，又找來一塊木闆，砍砍削削。在木闆上打眼的時候，我已經猜到點什麼。和爺爺确認後，我樂得一蹦三尺高。爺爺要為我做一架秋千！

我喜歡爺爺的工具箱，裡面裝滿了各種神奇的工具。在爺爺的手裡，它們能修補各種東西，漏氣的車胎，斷腿的馬紮，破了的鍋蓋，全不在話下。爺爺用它們給我做過兩個蓋子是抽拉而不是打開的木盒，一大一小。大的我用來放紙寶，小的裝玻璃球。出去玩的時候我抱着一大一小兩個盒子，好不拉風！

爺爺這會在用這個叫“鑽”的工具在木闆上打眼。鑽頭的另一端是木柄，一側是綁着繩子的木栓。鐵制的鑽頭在爺爺越來越快的抽拉中一點一點沉入木闆，橫飛的木屑紛紛落下。我的心一點一點飛揚起來。

臨近中午的時候，爸爸回來了，爺爺已經選好了地方，正準備掘地挖坑埋木頭呢。爸爸說午飯後再幹吧，爺爺看了我一眼，說晚點吃飯吧。我就知道，爺爺最疼我了。

大人的午飯晚了多久我不知道。我的午飯是在秋千架上坐着吃的。清明節的吃食素來是單餅卷雞蛋。我不愛吃餅，卷起來後重重疊疊，我咬不動。我也不喜歡雞蛋怪怪的味道。我的專屬午飯是媽媽為我特制的小單餅卷糖。

之後，我體會了人生的很多幸福與歡樂，但是第一次的甜蜜回憶，隻屬于五歲清明節的那個下午。

下午我家的門檻都快被小夥伴們踏破了。東街的幫，西街的派，都來拉我入夥，隻為蕩秋千。作為走到哪裡都有爺爺跟着的小孩，我有底氣不入任何幫派。我像個公主，發号施令，讓每個來家的小夥伴都蕩一次。

天黑了，左鄰右舍媽媽們呼喚小夥伴回家吃飯的聲音相繼傳來，一下午熙熙攘攘的院子逐漸空了。爺爺在打掃小夥伴們留下的一地狼藉，我坐在秋千架上，靜靜享受屬于我的時光。

爺爺對我的寵愛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院牆外有一土堆，那是爺爺專門用推車從田裡推回來，就為了給我和小夥伴過家家做泥塑的鍋碗瓢盆用。

爺爺給我疊的紙寶是最好看的，數量也最多，何況我還有個那麼拉風的木盒子。小夥伴們都想赢我的紙寶，我家門前的空地就成了我們的戰場和小孩的集散地。

通常都是爺爺一個大人守着三四個孩子。我的玩伴都比我大一二歲，那個時期這個年齡的小孩雖然沒上學，已經散養了。我是唯一那個例外。

爺爺和我形影不離。他去西街探望他的老朋友，我在玩他們家的小狗。我去小美家裡玩，爺爺就拿馬紮坐在門口，等我一起回去。時刻有人陪伴，讓沒有哥哥姐姐保護，個子小小的我多了莫名的安全感。

可是，沒想到，爺爺的寵愛有一天讓我大丢臉面。

我上一年級了。那年冬天的一個下午，漫天飛雪飄呀飄，直到放學也沒停。鈴聲一響，同學們風一樣蹿出教室，追逐打鬧着湧向校門。小孩子哪有不愛玩雪的呀，更何況是第一場雪。

我和幾個順路的同學，也是我的玩伴，一路踢打着雪，笑着鬧着出了校門。一拐彎，迎面過來一位推車的老人。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鄉村，路上車少，壞人也少，大人沒有接送孩子的習慣。在四處散去的孩子中間，出現一個大人，很是紮眼。

怎麼越看越熟悉？是我爺爺！爺爺的帽子，肩膀，胳膊，手套積了一層薄薄的雪。積雪的不止爺爺的身上，還有推車上覆蓋在小花被上的塑料薄膜。

剛剛上學的我處處想和大家一樣，不要搞特殊。爺爺堅持要我上車，我堅持不要，最後小美說服了我，我不情不願地上了推車。

我家離學校不近，順路的學生很多。走到半路，女孩子朝我指指點點，更有淘氣的男生，對着我刮鼻子，說我不知羞。我委屈極了，叫爺爺停車，我爬下車，丢下爺爺，小跑着回家了。耳後傳來爺爺帶着焦急的呼喚，“慢點，慢點，别摔了！”

長大後，回憶這段往事，覺得小孩的世界難以理解。其他孩子對我不應該是羨慕嫉妒恨嗎？我的委屈從何而來？是因為無處安放的幸福感嗎？

長大後，看到很多女孩未來的夢想是住在一個有秋千的小院，有風吹來，靜靜冥想。這是我五歲的願望，而且，不用說出來，爺爺就幫我實現了。

長大後，每逢清明節，看到小孩子蕩秋千，就想在秋千架插上一束系着紅繩的柏枝，以此紀念奧特曼跑酷給了我無與倫比，幸福童年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