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個年代一一詩與生命對談(三)
尋找生命和語言一體化的表達方式
蘇:這個我印象非常深刻,你回牡丹江在北京中轉時,不是在我的宿舍煮了雞湯嘛。其實詩歌給我們這代人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不僅是在靈魂上,在肉身上也一樣留有痕迹。詩歌沒有給我們這些人帶來所謂的名利,相反為之付出太多的代價,因詩蒙難的事件數不勝數,一件接着一件,包括你滿地找牙的身體損傷。我們現在再談談牡丹江,除了你在深圳、北京等地的詩歌活動,更多的時間你是在牡丹江,可以想象在完全封閉的偏僻一隅,當年你的真實狀态是怎樣的呢?
朱:我在牡丹江一直保持與全國各地的地下詩人書信的聯系,源源不斷地收到自媒體的油印詩刊,後來是鉛字詩刊,按當時的說法都是非法出版物。牡丹江很偏僻,也沒有現代詩的氛圍,但我通過楊川慶結識了時任《牡丹江日報》副刊編輯的宋詞,後來我和他一起以“體驗詩”參加86大展,并成為一生的朋友。應該說,宋詞以前是寫抒情詩的,跟我結識後轉向現代詩。我們共同在牡丹江來推進周邊的藝術活動,把當地的幾位畫家、攝影家湊到一起成立了局外人俱樂部,抱團取暖。
蘇:我曾在韓博的一篇短文中了解到你和宋詞在牡丹江的藝術活動。
朱:我認為在現代主義詩歌活動中自己終于找到了現代詩語言的表達方式,以及跟自己生命本體意識契合的詩歌形式,你不是總說我憑借一首詩闖蕩詩歌江湖嗎,就是當年寫的《空位》這首詩,我也認為這是我第一首可以稱得上是現代詩的詩。它标志着生命跟語言找到一體化的表達方式,完全超越了先前古體詩或者是西方翻譯文學對我的影響。
蘇:能不能這麼說,一個詩人成熟之前會有很多練習之作,你在《空位》之前所有的作品都是你的練習本?
朱:可以這麼講,《男子漢宣言》、《太陽島上》等詩作是搭上校園詩歌的最末一班車,但是我始終認為,我和校園詩歌是不同的,大多數校園詩的表達方式傾向于情緒化的唯美,并沒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内心深處對生命的體驗感覺。
蘇:那麼可不可以說,《空位》是你真正進入現代主義詩歌寫作的标志?大展之後,你的作品好像比較集中地發在《作家》、《關東文學》等雜志上。
朱:我那時在官方的雜志上基本沒有發表作品。印象最深的就是《醜小鴨》能發表一點現代詩,所以我給《醜小鴨》投過稿,發過兩首還是一首,想不起來了,這可能是我第一次公開發表詩。
蘇:應該不是,長春的《青年詩人》在我們讀大學時曾以“大學生詩歌”專欄的形式發過你的詩。
朱:我想起來了,那個《青年詩人》雜志的主編是何鷹,當時我還拜訪過他,他從我們的《北方沒有上帝》每個人摘取幾首詩做了一個專欄。1986年以後,有了老徐的這個現代詩大展,自己的詩歌也進入了現代詩的寫作階段,所以開始關注各種雜志。有一天偶然收到《關東文學》,發現這個雜志居然在做現代詩,而且是公開發行的刊物,當時還覺得蠻驚喜的,所以就給它投稿。當時它的主編是宗仁發,後來是《作家》的主編,是一脈相承的。我和這兩本雜志聯系密切,曲有源當時是《作家》的詩歌編輯,宗仁發是主編,他倆和徐敬亞、孟浪、還有我曾想編一本《現代詩年鑒》。
蘇:好像我聽你說過,後來不了了之了。
朱:我們當時寫了征稿信,每個人寫了一段話,給全國發出去了,後來我也不知道怎麼不了了之了,沒出來。
蘇:印象中你在黑龍江也參加過一些詩歌活動。
朱:我屬于牆外開花牆内紅。現代主義詩歌大展之後,陸續發表了一些作品,在《詩歌報》發評論,獲得一點名聲。
要做眼睛裡容不下沙子的詩人
蘇:那個年代詩壇上既寫詩又寫評論的人不多,你是其中的一個。我記得你和包臨軒聯袂寫過一篇文章《疲憊的追蹤》,是批評謝冕先生的,是基于什麼樣的原因你會寫這樣一篇文章,那個年代謝冕是新詩潮的引領者,是中國現代詩的理論家,為什麼要朝他開刀?
朱:這是很偶然的事件,去北京出差除了看你之外,當時北大一個五四文學社,張華鋒是當時的社長。之前我見到西川,印象很深的是,他請我吃了一份西式的西紅柿拌飯。旅居瑞典的詩人李笠那天也在北大,當時我希望張華鋒和李笠引見我去拜訪謝冕,其實見謝冕,某種程度上比當年見老徐還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正像你說的他是朦胧詩的推手,對現代詩不遺餘力的支持。但是去他家裡拜訪的時候,交流發現其實他對朦胧詩有一定了解,但對我們後來的這些年輕詩人,即所謂第三代詩人的生活方式、詩歌語言特點等等并不是有很深入的了解。說句不客氣的話,好像他想維持自己教父的地位,不得不收集這群人的信息、作品、想法,再去寫相關的評論。我覺得他已經過氣了,已經抓不住現代詩的真實脈絡,不真正了解第三代詩人,盡管他的願望是良好的,他想保護、鼓勵甚至宣傳這群人,但我認為他已經遠離了我們,所以當時就産生批評他的這種想法。我找到包臨軒,我們倆共同完成那篇文章。文章發表後,據說反響很大,很多人包括你也覺得謝冕對我們這代詩人是真心的好,這麼鼓勵我們,現在就開始批評他,有些過分了,聽說他的一些研究生很憤怒,想找到我,揍我一頓。
蘇:我與謝冕先生接觸得多一些,更了解一些,你和他隻是匆匆見上一面,時間那麼倉促,交流不會特别充分,其中必有誤解。
朱:我們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誰都敢掄,對不對,自己要做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自己想說就說了,包括後來說PASS北島。
蘇:你那個時期寫過不少評論文章,也寫過幾篇我的詩論,在《深圳青年報》,以及你所在的《牡丹江日報》都發過。在你的這些理論文章中,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第三代詩論》,這是一篇比較早的關于第三代詩人的理論文章。
朱:關于第三代詩人,我寫過兩篇文章,第一篇應該是1985年的《第三代詩論》,在《深圳青年報》發的,後來在《詩歌報》上發的,是1986年寫的,,叫《第三代概觀》,後來一些海外華人報刊也相繼轉發,實際上是兩篇文章。第三代詩是四川那幫人提出來的,應該是萬夏他們的現代詩交流資料還是整體主義,反正是民間詩刊提出了這個第三代詩。我當時是兩個想法,第一個是,我認為他們提這個界限分界是有問題的,他們是從新中國成立後開始劃分的,所以我認為這個界定是有問題的。如果要劃分三代詩歌,第一代現代詩應該是五四前後那一代詩人,如李金發、戴望舒、徐志摩等人,當然包括胡适這一批人,他們才是真正現代詩萌芽的這批人;第二代我認為是朦胧詩;然後才是第三代詩。八十年代的中國是詩人數量最多的時期,全國各地已經出現了不同類型的詩人群體,我想把全國的這個格局盡我的可能和了解把它梳理和呈現出來,所以寫了這麼一個《第三代詩概觀》,當時在詩壇還是蠻有影響的。
蘇:第三代詩的整個過程需要理論的支持,你的文章恰恰切合了當時的需要,應該說是恰逢其實,對第三代詩人迅速發展壯大有着推波助瀾的作用。實際上呢,淩波,我個人覺得大展的準備還是有些倉促的,人員選擇上也存在一定的任意性,是吧,實際上遺漏了不少優秀的詩人,但是不管怎麼說,大展對後來甚至一直到天,對中國詩壇的影響是巨大的。我想進一步了解的是,大展之後你是什麼樣的狀态,你必須回到日常生活的狀态。
朱:大展确實讓我們興奮了很長一段時間,其實這個大展過後,我們也在反思,包括老徐他發起這個大展,後來他和孟浪、曹長青,呂貴品編了一本書叫《中國現代主義詩群大觀》,實際上就是大展詩歌的結集嘛,也做了一些相應的補充。沉積以後我開始想自己的寫作之路到底怎麼走,所以大展之後一直到1989年的這段時間,确實還真的沉下心來寫了一些現代詩。如果從個人創作來說,這段時間對我是很重要的,真正紮紮實實沉下來,而不是作為一個詩歌活動家活躍于社會性的活動和群體性的活動。應該說,我找到了表達自身生命的痛苦虛無的真正的現代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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