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的赤壁(二)

一篇《念奴嬌·赤壁懷古》将懷古幽思全部寄予壯美的景觀之中,蘇轼卻意猶未盡。白日裡如畫的江山,江内的怒濤都在牽引着蘇轼的心靈,如此壯美的河山,夜幕來臨時又是怎樣一番情景呢?蘇轼運筆如飛寫出了夜幕中赤壁“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佳句,這便是《赤壁賦》。由于寫作時間的差異,人們通常稱之為“前赤壁賦”“後赤壁賦”,分别于夏冬兩個季節展現赤壁之奇景,心中之幽情。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于赤壁之下。”開篇沒有華麗的語言,時地人事簡潔明了。接着便開始描繪眼前景緻:江面上清風徐徐吹拂着臉龐,水面風平浪靜,沒有一絲波瀾,如同一面光滑的鏡子,舉起酒杯邀客人同飲,情不自禁的吟誦起《詩經•陳風•月出》詩中的窈窕一章。一會兒,月亮從東山慢慢爬上來,在鬥宿和牛宿之間徘徊。白色的水霧橫貫江面,波光與星光交相輝映水天一色。任由一葉扁舟在白茫茫的江面上自由飄動。浩浩湯湯,如淩空禦風而行,不知道在何處停止;飄飄蕩蕩,如超脫塵世,羽化登仙。每讀到此處都似與蘇子同遊于赤壁,共同領略着人間仙境之美,享受着自由輕盈飄然若仙的快感。蘇轼以其清新淡雅的語言,用白描手法将月光下浩渺無邊的江面之景,内心自由超脫的遊曆之感訴諸筆端,創造了一個美妙無比的詩的境界。

有酒有月有客之時,豈能無詩?明月詩應景而生,喚月而至。酒興濃時扣舷而歌:“桂木棹啊,蘭木槳,拍打着清澈的江水啊,船兒迎着流動的波光。我的情懷深沉渺遠啊,我思慕的人兒啊,她在那遙遠的地方”,客人随即依歌和箫,本是興緻勃勃詩情盎然,情不自禁引吭高歌,誰知竟自流露出内心深處的憂傷。而客人相和的箫聲凄然怆然更是令人傷神。于是樂極而悲至,蘇子愀然端坐,詢問于客,客人娓娓道來。此時月明星稀,此地赤壁之戰之所,此景此境怎能不讓人想起英雄一世的曹孟德。而英雄人物不論有多大的建樹,依然會随着曆史長河一去不返,更何況是我們這些江湖中的無名小輩,時光轉瞬即逝,生命渺小如粟,豈不可悲可歎可憐。

客人覺得人生短暫,功業難成,生命渺小,永恒難期,這些都是現實中真實存在的悲哀,無法化解的困厄。而蘇子卻有一番新論:萬物皆可從變與不變兩個角度去思考,從變的角度看,世間萬物瞬息萬變,不可捉摸。從不變的角度來看,人類永恒天長地久,這是自然法則,我們又何必哀歎感傷。自然界賜予我們無盡的寶藏,明月清風山間美景都足以頤養身心,我們又何必執着于人世苦難。一番開解客人喜而笑,洗盞更酌,與蘇子于人間仙境中忘卻世間蠅營,共享明月清風詩情畫意,一醉方休。

行文以賦文主客問答的形式結構全篇,情感線索分明起伏有緻。依着樂哀樂的情感線索展開全篇,樂極而悲,悲極而喜,表面是蘇子與客的對答,是蘇子對客人的開解,我們結合創作背景,就會發現這其實是蘇子的自我心路曆程。客人之言隻不過是在借别人的酒杯澆自己心中的塊壘,現實中的失意庾積于心中,無法消解,聊借客人之口一吐為快,而蘇子自己的言論也即自我開解之言。他這種寄情山水之論既是儒家寄情山水獨善其身的選擇,更是道家自由放達精神的顯現。蘇子以儒家精神立身,以道家思想處世,形成外儒内道的思想核心,以此走出現實中的人生困境。讀蘇轼的前《赤壁賦》不僅令沉人醉于美麗動人的山川美景,更令人感受到他人生低谷期的奮力掙紮,這份超脫,這種曠達令人感佩。他對自由的不懈追求熱情向往,他對現實生活現世人生的深入思考積極投入,已經成為人們面對苦難時,反觀自己的一面鏡子,對後世影響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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