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養與文化無關|《雞毛》:汪曾祺的憤恨與無奈
“陳道明說:教養和文化是兩回事,有些人很有文化但沒教養;有些人沒有多高的學曆卻很有教養。”
俗話說,“言為心聲,行為心表。”
教養,是植根于心底的善良,是深藏于内心的溫柔。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這是小說《雞毛》結尾的一句話,既表達了汪曾祺的無奈,也應該是憤恨。
《雞毛》寫于1981年6月,是汪曾祺先生根據西南聯大求學時的見聞經曆加工而成。
小說主要寫了兩個不同生活軌迹的人物——文嫂和金昌煥,一個沒文化卻有教養普通婦女,一個有文化卻沒有教養大學生。
金昌煥在畢業前夕,偷了寡婦文嫂的三隻雞,并借用文嫂的鼎鍋來炖雞,隻在床底留下了三堆雞毛。
教養與文化沒有關系。教養是通過努力修煉而來的,也是人品的一部分。
《雞毛》與汪曾祺其他小說一如既往的寫作風格,開頭一句“西南聯大有一個文嫂”,小說如此平淡的開頭。
平淡的像杯涼白開。文嫂也是如此平淡而又平凡的小人物,卻是一個極有教養的人。
西南聯大的往事畢竟大家感興趣,文嫂既不是教職員工,也不是學生,更容易吊起讀者的胃口。
文嫂,一個寡婦,有一個女兒。一個普通而平凡的小人物,相比較那些名師大儒,或者是那些莘莘學子,就像無主的墳頭一樣被人忽視,甚至不屑一顧。
教養體現了一個人的品德,習性和良知。
汪曾祺往往喜歡着眼于小人物來反思人性。他詳細為文嫂這個小人物立傳。
她很老實,“所作所為,都在天日之下,人人可以看到”;
沒有知識,“靠給學生洗衣服、拆被窩維持生活”;
這麼一個靠漿洗、養雞賣蛋的寡婦,人品高貴,“潔身自好,不貪小便宜”。
她雖不是西南聯大人員,因為建設校舍占地,使她與西南聯大的“先生們”有了交集。
與文嫂鄰居的二十五号宿舍,這些“學生大都很狂,譏彈時事,品藻人物,語帶酸鹹,辭鋒很銳。”
然而,汪曾祺先生唯獨關注了一個人——金昌煥,“穿兩件襯衫,打兩條領帶”,斯文外表下掩藏着虛僞、醜陋、鄙俗、冷漠、吝啬又自私自利。
金昌煥在畢業前夕,偷了文嫂三隻雞,“隔一個的多星期丢一隻”,雞毛堆在床底下,炖雞用的鼎罐借文嫂家的。
小說的故事情節一直很平和的推動着,就像小溪緩緩地流水,在小說即将結束時,如同陡然來到懸崖旁邊,水流跌落瀑布,水花四濺,激流響徹。
兩個主要人物的善與惡形成鮮明對比:一個外表樸實無華,内心善良豐滿;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突然之間調動起讀者的情感,對善良同情和對邪惡的憎惡,如同瀑布的落差,莫名的同情和極端的憤恨。
汪曾祺先生用“雞毛”小事折射出人性,也是對有文化沒教養現象的批判。
赫拉克利特說:教養是有教養者的第二個太陽。施與者光芒萬丈,受與者如沐春風。
汪先生用優美的散文式描寫反映了文嫂生活美好。
事實就是如此,和有教養的人相處,如沐春風,能夠讓你身心愉悅,感知世界的美好。
文嫂坐在草地上縫補被窩,一針一針,專心緻志,“洗得的衣服,夾緊在兩繩之間。風把這些衣服吹得來回擺動,嚯嚯作響。”
文嫂洗衣拆被生活雖艱辛,卻不缺乏熱情。
再看看文嫂養的那些雞,“把一個小腦袋很有節奏地轉來轉去,顧盼自若,——雞轉頭不是一下子轉過來,都是一頓一頓地那麼轉動。”
“進窩時還故意把腦袋低一低,把尾巴向下耷拉一下,以示雍容文雅,很有雞教”。在抗戰時間,艱難中依然保持着生活的樂趣。這就是植根骨子裡的教養。
不僅雞有“雞教”,文嫂也是頗有教養的。雞下蛋鳴叫,文嫂都能夠設身處地地替他人着想,及時“賞”一塊土坷垃,不讓雞們吵到先生們用功。
這些雞是文嫂過日子的,賣了蛋可以換回來鹽巴、辣子,偶爾還有一塊夠一個貓吃的肉。然而,這麼有“雞教”的雞卻被偷了,而且還是三隻。
文嫂卻沒有“像王婆罵雞那樣坐在門口罵——她知道這種潑辣做法在一個大學裡很不合适。”
教養就是人生的過濾器,把生命中的負面和暴戾逐一濾去。
文嫂知道金昌煥偷雞,是在金昌煥畢業離開學校之後。“她也照樣替金先生打掃了一下”,在床底下用掃帚掃出來三堆雞毛。
文嫂哭了。“哭得很傷心,很悲痛。”
汪曾祺對文嫂的細節描寫有點模仿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文嫂胖了”,因為女兒嫁人,女婿孝敬老丈母;命運多舛,女婿翻車出事故,“文嫂失魂落魄,有點傻了”;“因為洗衣服、撿破爛,文嫂還能岔乎岔乎,心裡不至太亂,不過她明顯地瘦了”。
曆經磨難,嘗遍人生百味,文嫂沒有因此暴戾。
文嫂抱出來三堆雞毛,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哭起來。即便如此,文嫂仍然沒有“罵街”,哭泣也十分講究“教養了”。
“我寡婦失業幾十年哪,你咋個要偷我的雞呀!”
“你先生是要做大事,賺大錢的呀,你咋個要偷我的雞呀。”
……
汪曾祺先生不嫌啰嗦,五句哭訴都羅列下來了。再次證明了文嫂有“教養”的人,并沒有滿嘴污言穢語。
大概汪曾祺先生對待此類僞君子隻是無奈,雖然也憤恨,所以隻能“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就此了事。
一個受過教育,而且是抗戰時期最高學府的頂尖教育的學生——金昌煥,卻不如一個普通的,沒有文化的,不知身世的勞動婦女,甚至連那些有“雞教”的雞都不如。
汪曾祺先生在《雞毛》諷刺筆法随處可見,揶揄嘲笑一下“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還是可以的,金昌煥“穿兩件襯衫,打兩個領帶”,耗費一夜精力的情書,附贈金戒指還括弧注明:重一錢五……等等。
最後,可能是實在難以忍受了,汪先生竟然不顧文人的顔面,開口罵了一句“這金昌煥真是缺德”。
在當下,心浮氣躁的社會,願每一個善良可愛的你,都能夠成為一個有教養的人,感知生活的美好,身心與愉悅為伴。
(2020年6月3日 星期三 霧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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