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時間流逝的虛妄

一天天，一周周，鄭乾每當坐在桌子前，看着陽光從窗台漸漸爬起來，又跳到桌子的一角，然後攀折櫃子漸漸落下去，鄭乾都在感概，光陰真得如同流水一樣，如果你不看着他們，都不會發覺，它們是怎麼快地逃跑，他們逃跑的如此迅疾，都把長長的腳印刻在了額頭還有漸漸後退的發際線。

鄭乾已經不是一個年輕人了，他總是穿着深色的衣服，他甚至還在回想着上次穿起一件亮黃的外套是什麼時候，那大概也已經是10幾年的事情了，而當他在無意中整理圖片的時候才猛然間想起自己還有這樣一件黃色的外套，而那間黃色的外套曾經是他最為心愛的外套，陪伴着他走過一個個青春的日子，一件事物本來就是普通，而當一旦賦予他意義，他就不再是簡單的事物了，而是一種象征，一種精神的寄托，甚至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所以，當鄭乾再次看到照片中的那間黃色外套，讓他驚懼無比，他憂心的不是這件外套現在在哪裡，大概率是早已經丢掉了，扔到垃圾桶，粉碎了，或者現在正在披在另一個人身上，他真正的擔心是，自己竟然已經完全忘記了還有這件外套這件事，這說明，他以及他象征着的過往，每個日子和點滴的歲月，都被時間的河流沖走了，甚至沒有留下一絲絲的痕迹，如果不是這些照片，他幾乎肯定，他是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的，他的憂懼就一點點地加深，加重，沉沉地壓下來，讓他面對，強迫他接受一個現實，他的青春早已一去不複返。

鄭乾偏偏是固執的，他仍然固執地相信，自己還是年輕的，像一個孩子一樣，有時候把自己置身在一堆年輕人之中，他總是覺得，他和他們的年齡差不多，他的穿衣也是一身休閑裝，還等着一雙阿迪的闆鞋，與他不斷失守的發際還有笑容在額頭堆積起來的溝壑一點都不相稱，他也曾經評判過幾個滿臉褶子的中年人，仍然穿着嬉皮士一樣的長褲和闆鞋，他就在反思自己是不是也在翻着同樣的錯誤，裝嫩。于是鄭乾就依舊穿着闆鞋，卻在上衣和褲子上又恢複了之前闆闆正正的樣子，他隻是在用一雙闆鞋在宣告一下，他還固執而倔強地認為自己還是年輕的，即便在他腰是不是地就脹痛，他的膝蓋就會打不了玩，此外其他的，他好像還是幾十年前的樣子，那時候他還穿着那間黃色的外套，而那間黃色的外套其實并沒有完全消失，否則，也不會在鄭乾翻看照片的時候注意得到，或者是一種明明中的聯系，讓掙錢再次看到那副照片，再次讓他感覺恢複到十幾年前，這裡一定有這種絲絲縷縷的聯系，或者宿命吧。

鄭乾依舊在聽一些音樂，雖然他也有很久沒有在聽了，他喜歡的歌手都老去了，淡出了，也沒有音信，過着相夫教子，平淡如水的日子。那個在舞台上，在聚光燈裡，在一片熱切的目光和悸動的情緒裡，高高清起來的手臂，神情的注視，熱烈的曲調都已經物是人非，隻剩下慨歎，有些人，即使是明星，陪伴自己無數個孤獨歲月裡的卡帶裡的聲音，這些聲音的擁有者，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如普通人一樣的問題，每個人都會面對的問題，那就是老去。鄭乾隻是不承認自己老了，雖然各種迹象和證明都實實在在地搭在他的臉上，迫使他低頭，讓他簽字畫押，鄭乾卻也依舊執拗。

所以在一個深夜裡，他在網站了找了好久的演唱會記錄，他破費了一些時間，卻仍然執迷不悟地尋找，果然在一家小衆網站上發現，然後帶着耳機，把自己沉在一片黑暗中，任由淚水脫眶而出，熟悉的聲音、唱腔、歡呼和呢喃，都好像一瞬間湧入到了腦袋裡，把他撤回到一片過往的幻境中，他深深地沉醉着，以至于接近三個小時的記錄，卻過得極為輕快，當他還在模模糊糊地看着他的明星在舞台中央與一群人以相同的步調跳躍着，作為告别的最後一首曲子，他的心情不再是快樂的，又要離别，又要分開，又要失去，而當一切又恢複沉寂，燈光暗淡，人影斑駁，這個世界再次沉入黑夜的時候，鄭乾隻能在黑夜裡遊走，在長長的走廊，在小小的辦公室，來來回回，他的手不住地扭在一起，他的腿快速地擺動，他的拖鞋發出啪啪的急促的回聲，整個建築，空蕩蕩的實驗室，都隻有他一個人，他的未來，他的過去，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什麼，他埃深深地追問着，如果人生，有那樣一場演出，或者人生有那麼一瞬間的綻放，難道不是值得搭上自己的所有的嗎？他不停地問，直到時間催促着他，直到生物鐘提醒他，該睡覺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不會結束的演唱會。

鄭乾隻好把自己在關在睡袋裡，隻不過這時候他沒有把拉鍊種種的拉上，他們依然敞開着，他渾身燥熱地迫切需要一扇窗口投進來兩雙的風。鄭乾在熱切的心跳和一片悸動裡渾渾噩噩地睡着了，他在淩晨又驚醒，然後才被鬧鐘叫醒，又過了好幾個鬧鐘才迫使自己爬起來，這個夜晚他是怎麼熬過來的，他難以訴說。

他有些失落，昨晚的悸動和熱烈好像經過一個晚上的折磨，也都磨去了，他的關于一場綻放的遐想，一種去沖去跑的熱望又回複了平靜，靜得如同死水一般，沒有波瀾，他又重新恢複到了那個平平庸庸的自己，他甚至給昨天的一切熱烈的情緒搭上了标号，意味不成熟或者情緒化、理想化，哪有這麼幸運的人，讓他成為那畫面裡的人，他一陣苦笑，然後又進入到了相同的節奏，看着時光慢慢地、偷偷地翻過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