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導語:兩年前,先帝為我中了蠱。我失憶了。忘了很多人很多事。「你到底是誰啊?」「我是你的阿淵。」阿淵,阿淵……可是,我忘了……
正文:
1
建安五年,太子李銘大敗北狄,自樓蘭東側班師回朝。
這場維持一年多戰争,在太子的帶領下,終于走向了勝利。
皇帝甚是喜悅,也更為看好太子,想着待太子回京之後,便把皇位傳于他。
三日後,京都洛陽大亂。
皇帝駕崩,南辰王李弘登基。
此時的太子還在回京的路上,聽聞此事,大驚。
「父皇身體安康,怎會輕易病危?」
太子覺得不太可能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南辰王登基,一切都在千變萬化中。太子連夜飛馳,累死了四匹馬。
終于在七日後的破曉,回到了京城。
京都内滿是悲傷的氛圍,街頭挂着白條。
皇帝駕崩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洛陽城,南辰王登基的事更是人人震驚。
我是太子李銘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我與太子青梅竹馬,此時卻被關在東宮,出入不便。
李弘派禁軍将東宮内外重重包圍。聽說慈甯宮也被圍困,太後被困在宮裡,行動不便。
李弘為了穩定朝堂,不惜殺了定北侯一家。定北侯一家三代忠良,小世子不過十五歲。
此次卻跟随太子上了戰場,太子曾傳信說,小世子顧安此次立了大功,待他回來後一定讓陛下加封賞賜。
太子傳信說,大勝,回來後陪我去江南。
如今卻隻求太子殿下不要回來。李弘早已布下天羅地網。
「殿下。」
太子悄悄走到一個角落,想着趁禁軍不注意溜進去,卻被人攔住。
「沐辰。」
李銘看清楚眼前的人,是他的親近下屬,他走時讓他留在東宮保護太子妃。
「殿下,别進去,快走,南辰王已将東宮和慈甯宮圍困,進去就是自投羅網。」
「阮兒呢?」
「殿下放心,娘娘無事,如今被關在宮裡,南辰王不敢輕易動手。」
陛下駕崩,南辰王篡位的消息很快傳遍大齊。
李銘離開了東宮。他的軍隊尚在外,他首先得回到軍隊。
江南昭王李玥,是他的親弟弟,若是要扳回局面,還得找他。
2
我在東宮内焦急等待,聽到門外傳來說話聲。
「陛,陛下。」
我的貼身侍女汐月說。
她似乎很怕李弘。應該說,除了我以外,東宮裡現有的人,都怕他。
李弘推門而入,絲毫不避諱。我坐在桌邊,冷冷看他一眼,無語。
「阮芷,你可知誰來了?」
李弘笑意滿面,可我并不想理他。不用說也知道,一定是殿下來了。
「他人呢?」
我冷着臉,也不正眼看他。
李弘似乎也不生氣,還有些笑意。
「你猜。」
我有點動怒了,摔了桌上的琉璃盞。
「滾出去。」
我大喊。
「阮芷,你本該是我的。」
李弘依然很冷靜,卻給人無盡的壓迫感。也不知道他又發什麼風,非要在這裡同我置氣。
論輩分,李弘是太子的小皇叔,論年齡,他隻比太子大三歲,比我大四歲。
「滾啊。」
我拿起桌上的酒盅砸向他。
頓時,他的額頭鮮血淋漓。
一滴滴血順着額頭滴落,掉到地上。
滴答滴答……他笑得更甚,似乎不覺得疼。
我有些心慌,看着他臉上的血越來越多,地闆被染紅了一大片。
「你開心就好。」
許久,他留下這句話,拂袖離開。
不知為何,心裡有些隐隐作痛。
「娘娘,您沒事吧?」
李弘走後,汐月立馬跑進來,看到我沒事,放寬了心。
3
我在東宮裡,整日不得出門。李弘卻從未對我做過什麼,倒是每天讓禦廚做好多好吃的給我。
他有時候也會來,我吃着我的東西,眼都不擡。他就那樣靜靜地看着我吃完,然後離開。
朝堂上擁護太子的人不在少數,李弘殺光了那些反抗他的朝臣,包括三朝元老林澤安。
漸漸的穩定了局勢,那些反抗他的人,不敢再明目張膽與他作對。他派人追殺太子,奈何次次失手。
李銘多次死裡逃生,竟一路到了江南。
他似乎放松了對東宮的看守,有消息傳來,說太後病重。
我與太後不算親近,與她不過是輩分上的禮儀。
聽到她病重,我并沒有多大感觸。似乎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但我想去看看,她是太子殿下的生母,也算是我的母親,于情于理都該去看看。
世人都說,我與太子琴瑟和鳴,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但他們卻不知道,我與太子成親兩年,從未有過肌膚之親,相敬如賓。不是太子不想,而是我抗拒,不知為何,就是抗拒。
太子也不勉強我,他尊重我的選擇,對我向來禮讓,成親兩年,從未有過争執。
這天中午,李弘又來了,看着我漫不經心地吃飯,臉上滿是笑意。
他告訴我,太後病重,讓我去看看。
我終于擡眼看了他,盯着他看了許久。
我不明白……按理來說,他不會讓我去慈甯宮才對,他對我這麼放心嗎?還是說壓根沒有防備我?
他沒有過多解釋,離開時讓汐月好好照顧我。
黃昏時,我與汐月來到了慈甯宮,走到門口,聽到說話聲。
「姜太醫,哀家還有多長時間啊?」
太後的似乎很虛弱,說話聲音很小。
若不是我剛好在門口,怕是聽不到她說了什麼。
「太後恕罪,老臣無能為力啊,老臣這裡有一味藥,可延續三個月。」
姜太醫是整個太醫院醫術最好的太醫,若是他說沒辦法,那應該是沒救了。
「都是報應啊。」
太後憤恨不已,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我不太明白太後的意思,悄悄推門而入。
太後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一月不見,很明顯瘦了一圈,眼神渙散,蒼老了許多。
她看到我,盯了許久,久到我行完了禮,她一直沒讓我起來。
太子的生母,也就是皇後,難産而死,太子自幼被太後撫養長大。
我是太子的青梅竹馬,是太後親自選的太子妃。
按理來說,我與她應當親近才是,但事實卻恰恰相反。
「起來吧。」
她終于說話,蒼白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也是哀家看着長大的,與太子情投意合,理應相互扶持,切不可夫妻離心,如今南辰王勢起,你二人更要齊心……」
太後的話還沒說完,李弘走了進來。
他看着虛弱無力,病入膏肓的太後,笑了。
「夫妻齊心?」
他如同聽到了什麼笑話,笑得瘋癫。
「你來做甚?」
太後怒喊,奈何她過于虛弱,聲音都要發不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來看你啊。」
他滿眼恨意。
我不明白這恨意從何而來。
他倆互相對峙着,我盯着他倆,左看看右看看。
唉……太後好歹是太子的母親,怎麼着我都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吧。
「你出去,這裡不歡迎你。」
我冷着臉指着門口。
他莞爾一笑,一步步走向我,我一步步後退。他想幹嘛?
「你要作甚?」
我有些緊張了,不知所措。
「我說過,你本該是我的。」
他說完,扣住我的後腦,輕輕地吻了我的額頭。
我愣住了……他在幹嘛?!!!
我傻愣了許久,久到他拂袖離開,揚長而去,留下一句話。
「你會回來的。」
臉上發燙泛紅,心裡通通直跳。
我回過神來,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着我。
我不敢看他們,扭頭看着屋外。
太後氣急敗壞,罵我大逆不道,厚顔無恥。
我打内心感到冤枉,又不是我願意的,為何要罵我呢?
撲通撲通,我的心跳越來越快。
「太後,東宮還有事要處理,我先走了。」
說完這話,立馬行禮告退。
我飛快地走出慈甯宮,再不離開,我要被太後亂棍打死了吧。
汐月一路小跑跟着我,氣喘籲籲。「娘娘,慢點。」她在後面喊。
回到東宮後,我像往常一樣,李弘也跟沒事人一樣天天來東宮。
4
那天,他帶着侍衛随從來到東宮,開始搬東西。
我一臉茫然,滿是不解,他這又要做什麼啊?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被帶到了鳳儀宮。
鳳儀宮,那可是皇後居所。先皇後難産而死,先帝悲痛萬分,自此後宮形同虛設。
「你這是做什麼?」
我惱怒了。
「我想你做我的皇後。」
李弘語氣溫柔,走上前摸了摸我的頭。
我厭惡地拍開他的手。
「别碰我。」
我大喊。
他一直說,阮芷,你本該是我的。
我一直不解,我和他之間,沒有任何交集,為何他總是逮着我不放呢?不解,疑惑,迷茫……我從東宮搬到了鳳儀宮。
他和往常一樣,每天來看我。
似乎是怕我尋死,每天都要盯着我吃完飯。
我一語不發,他就靜靜坐着,盯着我看,有時候會告訴我外面發生的事。
他說太子自江南找到了他的弟弟,帶兵一路打來,連破五座城池。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要告訴我這些。我與太子才是一家人。
說到底,無論如何我都該向着太子。一個月後,我再次來到慈甯宮。
與上次不同,慈甯宮守衛明顯減少了,也許是李弘放松了警惕。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我都清楚。」
「我與阮芷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你為了得到顧家勢力,為了鞏固太子的地位,你做了什麼别以為我不知道。」
遠遠就聽到李弘的聲音。
他很生氣。
似乎又有點委屈。
他這話什麼意思?他說我與他情投意合,兩情相悅?
可是所有人都說我與太子才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我的記憶停留在了三年前落水之後。
那天我與汐月去月牙湖邊。春日裡湖邊楊柳依依,鳥鳴陣陣,微風吹草動,好生惬意。
奔走在湖邊,忽然看着湖面的倒影,我入了迷。
就這樣,不慎落水。
我被救上來之後,奄奄一息。
父親不知從何處得來神丹,吃了藥後躺了三個月,自此,再也沒了以前的記憶。
所有人都說,我與太子兩情相悅。
次年三月,也就是兩年前,陛下賜婚。
我與太子成親,自此是兩年的太子妃之路。
成親兩年,我與太子相敬如賓。
我是他明面上的太子妃,他也是我的夫君。
不得不說,他待我很好,性情穩定,無論我做什麼他都不反對。
偶爾我也會鬧脾氣,他都能容忍。他們說,我和太子是良配。
李弘的話讓我捉摸不透。
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很好奇,我需要那段記憶。
我默默離開了慈甯宮,汐月跟在身後,默默不語。
我的父親是大齊最大的商賈,母親是樓蘭公主,也許,李弘并不是胡言亂語。
我要查清楚。
這天中午,我推倒了飯桌,摔了所有的食物。
果不其然,李弘來了,他注視着我,瞳孔微沉。
「阮芷。」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讓人覺得充滿落寞與悲傷。
我哭紅了眼,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他懷抱着我,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很笨拙。
「别哭,我在。」
許是第一次看到我哭成這樣,他有點害怕,又有點不知所措。
在我的逼問下,汐月告訴我,我和南辰王情投意合,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落水後,大夫說我活不了半個月,父親四處尋醫,陛下賜藥。
但那似乎不是一種藥,而是一條蟲子。蟲子順着我的耳朵進入,一點點與身體融合。
漸漸的,我的身體康複。
三個月後,我活蹦亂跳,身體狀況甚至比以前更佳。
這幾日我查遍醫書,終于從一本禁書上發現這種治療法。
這不是藥,是蠱蟲。
先帝為我種了蠱,情人蠱。
通俗來說,就是不能動心。
難怪我這兩年對什麼都是冷眼旁觀,什麼都覺得無所謂,無所事事,原來是因為蠱蟲。
這種蠱蟲不僅會吞噬生命,還能篡改記憶。
它能根據下蠱人的意願,生成模糊的記憶影子。
所以當他們說我與太子以前的事時,我的腦海裡總是浮現出一些模糊的陰影,卻無法看清。
「你到底是誰?」
我帶着哭腔問他。
「我是你的阿淵。」
他柔聲回答。
他把我抱在懷裡,輕輕拍着我的肩安慰我。
阿淵,阿淵……
我拼命想記起來,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越想越頭疼,心也疼。
一口血吐出來,我虛弱無力,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聽到李弘大喊。
「阮芷。」
聽得出來他很着急,他慌了。
我想告訴他,不要害怕,我沒事,卻怎麼都睜不開眼睛。
醒來後,我看到李弘趴睡在床邊。
不知不覺,竟伸手觸摸了他的臉。
他醒了,睜眼看到我沒事,激動地抱起我。
他好像哭了,我聽到了微弱的哭聲。
「我沒事,不要擔心。」
其實,我也很難過啊。
看到他哭,我突然就心軟了,不由來的心痛。
他對我的照顧更加無微不至,一些瑣碎的事都要親自動手,生怕出意外。我覺得,我要愛上他了吧!
可惜,失憶加情人蠱,讓我不知道對他是什麼感情。
他向我講起了以前的事。
我抱着他前日送我的小狐狸,順着它的毛,聽着他講,偶爾出聲打斷他。
就這樣說說笑笑,我對他的态度也不似以前那般冷漠,或者說我本不該對他冷漠。
有消息傳來,事關太子,他默默看了我一眼,示意屬下彙報。
他不再避着我了,他對我的信任讓我很高興。
我也不會去介意他要做什麼,阿淵要做的,那就盡力去做。
太子李銘被羽林軍首領鄭公明射傷了,現如今情況不明,太子退兵,駐軍雁回。
「阿淵,我口渴。」
我順着狐狸毛,無辜地看他。
就是為了打斷了,也是為了告訴他,我并不介意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他讓那位屬下離開,給我倒了杯水。
「他受傷了,你會怪我嗎?」
他小心翼翼的詢問,似乎很怕我會怪他。
「生死有命。」
我說了這四個字。
他盯着我看了許久,未曾說話。
我忽然很佩服他,逼死先帝,囚禁太後,強占太子妃,謀權篡位,殺功臣,居然還能得人心,倒是叫人看不清。
他說頒布了新律法,減輕了百姓賦稅,百姓人人稱贊。
西北鬧饑荒,他在與太子作對,生死存亡關頭,卻仍派人前去赈濟。
……
5
太後的病越來越嚴重了,這次我們一起去了慈甯宮。
看着眼前病入膏肓,臉色煞白,面容憔悴的人,我忽然不知道自己的站位是否正确。
太後看着我們,滿眼不可置信。
「你們,你們……咳咳咳……」
情緒過于激動,她甚至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們當年做的事,注定要付出代價。」
李弘還是很生氣,想起這兩年發生的事,他就很生氣。
太後大驚,她知道事情敗露了,但還是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質問他。
「哀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太後不懂啊,沒關系,紙是包不住火的,要敗露的事早晚會敗露。」
「兩年前你們做了什麼,需要朕複述一遍嗎?」
李弘很生氣,看得出來,他很在意我。
這天,太後走了,悄無聲息。
應該是氣急了,急火攻心,本來身體就不好,這是被活活氣死了吧!
我和李弘親眼看着她閉眼,内心沒有任何感觸,許是她的死對我沒有太大震撼。
李弘讓她入了皇陵。
我曾以為,他不會讓她入皇陵的,畢竟,他恨她。
6
我又開始了每日遊手好閑的生活。
隻是不知為何,每當我有所心動時,胸口總會作痛。
李弘請了太醫來,太醫也檢查不出什麼,隻是說叫我好生歇息。
前方戰事吃緊,李銘再次帶兵打來。
李弘忙于政務,連夜不歸。
我在鳳儀宮待着,左右無事,便回了趟顧家。
我不知道我那天是如何走出顧家的,隻記得哭腫了眼,飛奔出門。
父親說:
「當年的蠱蟲,在太子手上。」
「爹爹,你說什麼啊?」
我搖着頭,不敢相信。
「當年的蠱确實是先帝送來的,但母蟲在太子手上。」
我紅了眼,震驚又失落。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麼可能。」
「太子不會騙我的,他不會,不會的。」
我搖着頭,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兩年來,我與太子相敬如賓,他待我極好,怎會為我下蠱呢?
但這是事實,我不得不勸自己接受它。
怪不得呢。
若是先帝或者太後下的蠱,他們逝去後蠱蟲便解了。
可我的蠱卻沒解,而且愈發嚴重,這幾日甚至動不動就頭疼,我以為是風寒了。
不曾想,那個與我相敬如賓,脾氣溫和的男人,卻給我下了蠱。
想想這兩年相敬如賓的生活,他對我的溫柔體貼,很搞笑,我曾以為他是真心喜歡我的,甚至動搖過是否對他太過不公。
原來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騙局。
世人皆說我與太子兩情相悅,琴瑟和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原來是我忘了,是世人被蒙蔽了雙眼。
那個與我兩情相悅的人從來就不是太子,而是李弘。
回到鳳儀宮,李弘已經等了好久,看得出他有些着急了。
「阿淵,我回來了。」
我跑過去抱住他,帶着哭腔。
「阿淵,好久不見。」
他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我為何這樣說。
「阿阮,好久不見。」
我抱着他哭了好久好久。
又是一年冬,我看着屋外飄飛的雪花,頭痛欲裂。
我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了,最近頭痛越來越頻繁,大概和蠱蟲有關吧。下蠱的人和被下蠱人距離太遠,中蠱者會遭遇反噬。
聽說情人蠱有兩條蠱蟲,子蟲在我身上,母蟲應當是在太子手上。
兩條蠱蟲久不相見,沒有母蟲的安慰,子蟲會煩躁,若是久不治愈,中蠱者會七竅流血而死。
比起最終的死法,如今的頭痛不過萬分之一。
7
李弘來時,我正坐太妃椅上,喝着茶。
我沒有告訴他今日又頭疼了。
他整天忙于政務,我不想讓他分心再照顧我。
太子打了一年,也沒能打到京都。
李弘說,一年前的那晚,他看着太子進城,在東宮外與侍衛相遇,被侍衛拉走離開。
他本可以直接殺他,卻想到他是我名義上的夫君,他無法判定我的想法。
我說他傻。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他野心大一點,而不是隻是為了我。
為了我謀權篡位,殺功臣,逼死先帝,又與太子打了一年。
我一直很好奇,他哪來的兵馬,後來我才知道,他苦心竭力,養出來的不僅有朝堂的勢力,還有江湖勢力。他的人以一敵十,絲毫不懼太子的軍隊。
我也知道了,他殺三朝元老,殺定北侯一家,不是他殘暴,而是那些人為虎作伥,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勢力,還打算對我家人動手。
原來,他做一切都是為了我。
大年三十,華燈初上,火樹銀花。
我又咳血了,或許我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吧。
可是我舍不得他啊,怎麼舍得再次把他丢下呢。
李弘找來苗疆巫師為我診斷,他說,解鈴還需系鈴人。
也就是說,沒有太子,我注定會死。
第一次感覺死亡離我很近,可我怕了,我想活着陪他。
李弘帶着我來到了城外的寺廟——廣化寺。
我知道他向來不信佛,如今卻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祈求着。
方丈說: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别離,怨憎悔,求不得,五陰熾盛。」
愛别離,怨憎悔,撒手西歸,全無是類。
陽春三月,李弘特意讓人做了一件輕快舒适的衣服。
粉色的裙擺随風舞動,我站在院中桃樹下,盯着樹上一隻灰色的鳥。
鳥兒叽叽喳喳,打破了春日的寂靜。
它自由自在,多美好啊!
如果有來生,我想做一隻自由自在的鳥兒,冬去春來,好生快活。
「阿淵。」
遠遠望見他笑容滿面朝我走來。
「今天下朝這麼早啊!」
我迎上去,拉起他的手。
「好看嗎?」
我俏皮地眨眨眼睛,等待着他的回複。
「阿阮一直很好看,穿什麼都好看。」
瞎說。
我現在的樣子,病怏怏的,臉色煞白,瘦了一圈,眼睛浮腫,哪兒好看了?
可能是因為活不長久了,也可能是半年來藥物作用,我竟隐約能記起一些曾經的事。
「阿淵,快看,它飛得好高呀!」
我雙手拉着紙鸢線,看着它飄來飄去。
他隻是看着我,所有的目光都在我身上,如看稀世珍寶。
「阿淵,爹爹讓我學琴,可我學不會。」
我靠在他的肩頭,嘟着嘴抱怨着。他摸了摸我的頭,對我說。
「阿阮什麼都不用學,我一直都在,我會陪着你的。」
「阿淵,爹爹說要帶我去蘇州,你跟着我去好不好呀?」
我拉着他的衣袖,拽着讓他跟我走,他嘴上說着不去,但還是跟着我走了。
「阿淵,看我新繡的鴛鴦。」
我把繡好的手帕給他。
他笑出了聲。
「什麼鴛鴦啊,明明是兩隻雞。」
他滿臉嫌棄但還是收了我的手帕。
感覺被嫌棄了,我追了他三條街。
後來就被阿爹罵了一頓,說什麼女孩子要矜持,要溫柔。
「阿淵,爹爹答應我嫁給你了,你什麼時候娶我啊?」
「我回去準備一下,八擡大轎娶你進門。」
……
他答應娶我了,明明還有一個月就要成親了,但我落水了,我忘了他。
我和太子成親了。
不敢想象他當時有多難過啊,我的阿淵,我失去了兩年。
朝堂局勢突變,太子打破重重關卡,駐軍城外。
戰火連天四月天,山寺桃花始盛開。
我知道他一直瞞着我外面的局勢,我知道太子早晚會打上來,我知道我又要離開他了。
8
這天早上,我又咳血了,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疼,暈了過去。
他不在。
醒來後,汐月說,陛下去關外了,他要親自出征,要為我報仇。
我沉默不語,心痛永遠比身體的疼痛更甚。
這是一年來第一次,我醒了,他不在。
我穿上他為我準備的粉色長裙,不顧汐月的勸說,執意出了城。
我要去找他。
我能感覺到,也許就在這個四月了,我要永遠離開他了。
我的阿淵……
四月天了,城外依然很冷,可能是我病入膏肓的緣故吧,更畏冷了,以前不怕冷的。
我在清瀾江邊看到了兩軍對峙,氣勢磅礴。
「阿阮,你怎麼來了?」
我看到他由驚喜轉向擔憂。
「我來陪你了,阿淵。」
我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唇。
烽煙起,戰火飄,旌旗獵獵,戰鼓雷鳴,喊殺聲連連。
身後是厮殺聲,兵刃交鋒,一天的厮殺并未分出勝負。
天空挂着一輪圓月,我,阿淵,太子,三人對峙着。
「阮兒,過來。」
太子還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了真相,看着我和阿淵在一起,他動怒了。
「太子殿下言重了,我已讓陛下下旨,與殿下再無瓜葛。」
我冷冷看他。
可笑。
「阮兒,别鬧,你忘了嗎?你是我的太子妃啊。」
「殿下何必自欺欺人?我已經知道了,不用再假惺惺的了。」
他似乎放棄了掙紮,也不再裝模作樣,平日裡那個溫柔體貼的男人,如今怒目而視,惡狠狠盯着我。
「那你應該知道,沒有我,你會死。」
他說的理所當然,利用我,還要假惺惺的關心我,當真可笑。
死便死吧,隻是我舍不得我的阿淵。
「李銘,你若真心喜歡阿阮,就把她的蠱解了。」
李弘眸光加深,注視着他。
「李弘,你謀權篡位,逼死父皇,殺害太後,不忠不義。」
李弘冷冷看他,無語。
「怎麼,你要去陪他們嗎?」
橫眉冷對。
「殿下,你利用我,為了得到我顧家的财力,你給我中蠱,還假惺惺說我是你的太子妃,你心裡眼裡可曾有我?」
我的一番追問讓李銘陷入了沉默。
「不是,不是這樣的,阮兒,你聽我解釋。」
「别說了,我不想聽。」
而我早已不想聽他解釋了。
我受夠了。
他騙我兩年,利用我,我已經看不清他了,也許我從未看清他。
「咳咳咳……」
一陣幹咳後,我又咳血了,我倒了下去,李弘接住我。
「阿阮。」
他喊的大聲,迷迷糊糊間,我又醒了過來,微微睜開眼睛看他。
「李銘,解蠱,她就要死了。」
他哭了,着急了。
可是,我真的撐不住了啊!
我感受到了子蟲見到母蟲後在我體内橫沖直撞,一次次想沖破束縛。
「李銘,解蠱,這皇位你要便拿去,我隻要她活着,我求你。」
我紅了眼眶,我的阿淵從不求别人,可是他為了我,去求别人。
李銘慌了,估計是沒想到我的病情這般嚴重吧。
小時候爹爹找人算過,我天生薄命。
「我……我……我不知道……」
李銘歎氣。
「你說什麼?」
我的阿淵生氣了,慌亂了,哭了,沙啞着嗓音,不可置信看着李銘。
内心的那根弦斷了,徹底斷了。
我看到我的阿淵起身拔劍,我看到太子拿劍襲來。
恍惚間,仿佛回到了那一年,我與太子成親,阿淵單槍匹馬闖進東宮,他來搶親了。
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他帶我遠走高飛,我搖頭。
我竟然沒有答應他,怎麼可以不同意。
我看到我的阿淵失望至極,紅紅的眼睛盯着我,陌生又熟悉。
這個看起來很強大的男人,在那天哭着離開了東宮。
仿佛間又回到了那個月夜。
我偷偷爬上東宮的大槐樹,卻看到他在樹上,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腳下不留意,摔了下去,他飛身救了我。
……
原來,我的阿淵從未遠離,一直都在,每時每刻,是我忘記了。
我聽到了長劍刺入胸腔的聲音,聽到阿淵慌亂的哭聲,聽到太子顫抖的大喊。
「阿阮。」
「阮兒。」
鮮血順着我的嘴角留下,我的阿淵笨拙地想要按住我流血的胸口,卻怎麼都止不住。
太子好像也慌了,我都有點懷疑他對我,真的僅僅是利用嗎?
可能,他對我有點别的情愫吧!
可惜,我想不了那麼多了,我的生命在一點點流逝。
「阿阮,我帶你回家,我帶你回家,不會有事的,阿阮。」
他的臉上布滿淚痕,他痛苦地低吼,像一個走投無路的孩子,聲線暗啞,淚水一顆顆順着冰冷的面容流下。
我想擡手拂去他的眼淚,卻連伸手的力氣都沒了。
我看到李銘長劍要殺他的時候,拼盡全力沖過去替他擋了劍。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我要他活着。
我的阿淵不能死,他是那麼好的人,那麼溫柔。
我感受到身體的變化,那條蠱蟲沖破了束縛,從我的身體裡出去了。
我想告訴阿淵,我想起來了,我真的想起來了。
我聽到李銘痛苦地大喊,我的阿淵一劍刺向了他的胸膛。
我終于恢複了所有的記憶,可是再也不能跟他在一起了。
我的阿淵,我還是要離開他了。
我在四月的江邊,在月色朦胧下,在盛開的桃花樹下,緩緩閉眼。
阿淵,再見了,來世我一定嫁給你。
「阿阮,阿阮,我帶你回家,我帶你回家,我們回家。」
阿淵抱起我,我的鮮血染紅了他的戰袍。那天,他殺瘋了。
地上全是屍體,血流成河。桃花樹下餘蔭,江風漁火對愁眠,月色依舊柔和,散發着淡淡的微光。
可是,我再也看不到了。
9
我似乎到了一個地方,不對,我不是死了嗎?所以這是哪裡?
我明白了,是地府吧!
我睜開了眼睛,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我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阮姐,你終于醒了,太好了,你都昏迷半個月了。」
我有點糊裡糊塗的,發生了什麼?我不是和我的阿淵在一起嗎?我不是死了嗎?
「小白,她剛醒,别吓着她,來,喝口水。」
一個男人給我遞過來水杯,我接過喝起來。
我的記憶一點點恢複,我終于想起來了。
我是現代高科技工程員,主要研究古穿今,今穿古的奇幻事迹。
按理來說,若是成功穿越,應該帶着記憶才對,也不知道哪一點出了問題,我沒有帶着記憶過去。
我想起來我的阿淵,我走了,他該有多難過啊。
可是我該怎麼辦?我還沒去找他嗎?
「阮姐,你怎麼了?」
「小白,系統還能再次啟動嗎?」
我還是想去找他的。
我愛他啊!
我在這裡躺了半個月,卻在另一個世界度過了二十年。
反正我是孤兒,無依無靠,一個人長大,一個人生活,如果可以,倒是希望能和阿淵一起。
「阿阮,你還想去嗎?」
一旁的男人,洛塵,他看出來我還想過去。
「嗯。」
我點點頭。
「那邊還有未完成的事,還有個在等我的人。」
我的阿淵還在等我啊,他看着我死去,該是多傷心啊。
「真的要去嗎?」
「阮姐,你忘了你之前說的了嗎?穿越過去所做的事,不過是黃粱一夢。」
是夢嗎?可是他是真的啊!
「既然你決定好了,那麼,我們将再次啟動系統,沒有人第二次去嘗試,能不能成功,效果未知,阿阮,你做好心理準備。」
「阮姐。」
小白快要哭了,應該是不想我走吧!
「沒事的小白,不用擔心。」
希望這次能夠成功,讓我帶着所有的記憶去好好生活吧!
系統再次啟動,我躺在實驗床上,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着,心裡默數着時間一秒又一秒過去。
10
再次睜開眼時,我依舊躺在床上。
我看到自己穿着紅色婚服,大殿上和樂融融,貼着彩紙。
我知道了,李弘為我補辦了一場我沒來得及參加的婚禮。
這次我帶着所有的記憶,回到了他的身邊。
「阿淵。」
他在離我兩米處的桌邊,忙弄着什麼。
聽到我的聲音,有點不知所措,怕以為是幻聽了吧。
隻見他慢慢轉過頭來,眼眶裡滿是淚水。
我沖他笑了笑。
「阿淵,我回來了。」
我從床上下來,跑到他面前,伸手抱住他。
我聽到了他的心跳,速度很快。
「阿淵的心跳很快哦!」
他似乎還是不敢相信。
也對,我鮮血淋漓死在了他的懷裡,如今突然活蹦亂跳的死而複生,他不敢接受再正常不過了。
「阿阮。」
他終于說話了,聲音沙啞,帶着疲憊感。看他滿眼的黑眼圈就知道,他已經好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不要怕,我回來了,不走了,不會再離開你了。」
我輕輕拍拍他的後背,安慰着他。
他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我向他解釋了我的來曆。
這天,他為我鋪下了十裡紅妝,娶我進門。
我成為了他的皇後,是他唯一的女人。
我終于明白了那句話的含義。
「如果結局不完美,那一定還不到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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