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業|小說開頭的分析

寫作講究的是鳳頭、豬肚、豹尾。對于小說寫作的開頭,我一直以為,就是把自己最想表達的放在前面。但最想表達的東西是什麼,我在寫作時,思維經常是混沌的,想到什麼就寫了什麼,毫無章法可言。

通過跟随老師一起分析部分小說作品的開頭,才發現開頭的寫作并不是随心所欲的,開頭寫的妙,往往是作者苦苦追尋的結果。

下面,結合老師所講的内容,試着分析以下兩部小說的開頭。

一場暴雨,屋檐上像長蘑菇一般長出了碩大的蜂巢。家中的老人試圖将之捅掉,結果不出所料地沒有得逞。也許隻能聽憑黃蜂肆虐,在長日無盡的盛夏裡将屋頂啃光了。在這種令人無力的想象中,母親終于答應帶着男孩去省城。——弋舟《夏蜂》

小說叙述的時間節點是一場暴雨過後,屋檐上像長蘑菇一般長出了碩大的蜂巢。我們通常理解的蜂巢是釀蜜的,但這裡的蜂巢是黃蜂的,黃蜂夏天産子,所以家中的老人試圖将之捅掉,但結果沒有得逞。

小說的叙述基調從一開始,就通過寫暴雨過後長出的蜂巢,帶給人一種無奈感。如果聽憑黃蜂肆虐,在長日無盡的盛夏裡就會把屋頂都啃光了。在這種令人無力的想象中,母親終于答應帶着男孩去省城。母親帶男孩去省城,是無奈的,是被動的。為什麼會這樣?

通過往下讀,才發現母親懷孕了,她在省城丁先生家做保姆時,遭到了男主人的強暴。再回到小說開頭,作者寫一場暴雨過後,這場暴雨就帶有了象征意味,它既是大自然的一場雨,也是母親經曆的人生之雨,她被強暴後懷孕了,所以才有了小說開頭帶給人的無力感。由于小說一開頭就确定下了這樣的叙述基調,所以,整部小說的叙述基調都給人以一種無力的虛空感,連帶情感色彩都是灰白無助的,就像盛夏頭頂上那明晃晃的太陽,曬得人打蔫,一點兒也提不起勁來。以及母親不停地幹嘔,時不時地要灌一大口出門時帶的漿水;母親在車站的迷惘,東張西望,猶疑不定等等。

在這裡,小說開頭的蜂巢也不止是自然意義上的蜂巢,而是具有了某種象征意味,産子,懷孕,都不是家中老人所能接受的,所以要将它除掉,但僅憑自己的能力又去除不掉,怎麼辦?隻得去省城。男孩不明所以地跟着母親去了省城,以為是去尋找打掉蜂巢的藥,實則母親是去打胎。這兩者之間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卻從小說開頭就自然建立起了聯系。

這個開頭,看似簡潔的幾句,卻已将矛盾以暗喻的方式單刀直入呈現。就像老師講過的,短篇小說的開頭要像在高速路上開車,要提速,要直接進入主題,直接呈現人物關系。作者的高明之處即在于,他不是直白地去講母親遭到強暴懷孕了,要去省城打胎。而是通過一場暴雨過後的夏蜂來說,讓讀者跟男孩子一樣,不明白母親去省城要幹什麼,是要去尋找打夏蜂的藥嗎?所以,作者牽引着讀者一直要看下去,要看個明白。

初讀這部小說,我不太明白,作者為什麼要将标題定為《夏蜂》,夏蜂跟故事的主題有什麼關系?并沒多去思考。通過跟随老師一起閱讀分析,才有所領悟。不得不感歎,作者真的是太高明了,值得我好好學習。

他把存折輕輕放下。黑色的方桌上擱着一本绛色,很紮眼。她沒看存折,而是看他,好像他是一個陌生人,需要對他進行檢測。他被檢測得心裡發毛,低下頭,看着涼鞋裡十根變形的腳趾。腳趾雖然變形雖然黑,但趾甲裡沒了泥垢,鞋面也還算幹淨,這都是進村時在井邊仔細沖洗的結果。太陽快要落山了,陽光從門框斜進來,照着他們的下半身,把他們下半身的影子拉長,投射到牆壁上。牆壁上,一個腿影不動,一個腿影打閃。——東西《私了》

初看這個開頭,感覺就寫了一個場景。他拿了一個存折放在桌子上,她沒看存折,而是看他。因他看上去就像一個陌生人。他們是一對夫妻,應該是最熟悉的人,怎麼會看上去像陌生人呢?隻因他的十根腳趾變形了,雖然黑,但趾甲裡沒了泥垢,鞋面也還算幹淨,這都是進村時在井邊沖洗的結果。

怎麼會這樣?讓人看得一頭霧水。

小說開頭通過這樣的描寫,點明了他的身份,農民,而且常年有泥垢,但這樣的人怎麼會突然就變幹淨了呢,而且是在進村時在井邊仔細沖洗的。這樣的舉動讓人感到反常。另外,他放下了一個存折,很紮眼。奇怪的是女人沒有注意他放下的存折,而是看他。

這樣的開頭呈現出語言的張力,讓人迷惑,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像謎語一樣有待去解開。慢慢往下看,小說中男人與女人的對話一直就像猜謎,直到最後才出現謎底,他們的兒子李堂死了,死于長江的一次翻船事故,而那張存折就是賠付的錢。

喪子之痛,這對父母來說,是多大的悲痛呀!

但小說起筆,直接說存折,一句都未提及他們的兒子李堂,小說中的男主人也沒有顯露出一點兒哀傷之色。小說開頭叙述的語調看上去極為平靜,太陽快要落山了,陽光從門框斜進來,照着他們的下半身,把他們下半身的影子拉長,投射到牆壁上。但平靜的表象下還是露出了馬腳:牆壁上,一個腿影不動,一個腿影打閃。

從前面進村前特意洗淨平時滿是泥垢的腳,到後面太陽投射到牆壁上,一個腿影不動,一個腿影打閃。從中看出,男主人平靜莊重的表象下藏着巨大的隐忍。整部小說,都是在這樣的叙述語境下展開的,表面看上去很平靜,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而且為了不讓有心髒病的女人一下子知道喪子的真相,男人采用迂回的方式,不斷地讓女人去猜,他們的對話看上去甚至有些無厘頭,卻讀來讓人覺得心酸。

小說取材于真實發生的事件,那年長江巨輪傾覆,有不少家庭妻離子散。在這樣的新聞事件中,更多人關注的是事件的整個過程以及結果,而小說家關注的則是事件發生以後。

這個故事就是從新聞事件發生之後作為起點的。也就是說,這部小說的開頭,是以事件發生之後,男人拿到了賠償款,以此來作為時間節點展開的,怎麼将這個悲劇告訴妻子?如何去接納喪子之痛的悲傷?這是一個作家去思考的。

小說與新聞寫作的不同就是,新聞側重的是客觀事實的叙述,而小說要表達的是人的情感。所以,作家的寫作,是以事件發生之後作為起點的。這部小說,就為我們呈現了喪子之後,一對普通的農村夫婦是如何去接受這個現實的。

老師在講課中說,時間關系是指叙述故事的時間起點在哪裡,也就是對當下事件的叙述,關注的是“現在”。時間關系,會影響小說的結構。

從以上兩部作品看到,兩部小說的時間起點都是在事件發生之後,他們關注的都是當下,是當下人的反應,以及人的情感表達。

《夏蜂》裡的蜂巢是培育小夏蜂的,代表了女人的懷孕,雨含有男女的雲雨,但暴雨說明母親遭受了強暴,暴雨後孕育了新的生命,老人沒法捅掉,隻能聽憑黃蜂肆虐。這裡的時間關系是站在事情發生之後,也就是在故事結束之後開始叙述的。

作者不是線性叙述的,不是按照事情發生的時間前後來寫的,而是寫她被人欺負以後,是站在故事結束之後的這個叙述點來叙述的,這就使得小說看上去很靈動。

同樣,《私了》的整個故事也是從新聞事件發生之後作為起點的。小說的起點就是拿到了賠償款,怎麼将這個悲劇告訴妻子,如何去接納喪子之痛的悲傷。

這也給了我一點啟發,如何避免線性的叙事結構,怎麼使小說看上去更靈動?由此觀之,選擇小說的叙事時間節點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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