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自傳（第八十五節—來信25—一往情深VS人非草木）

滬劇《叛逆的女性》中，叔嫂在花園裡有這麼幾段唱詞：（嫂嫂唱）叔叔願駕一隻小舟到苦海中間來相救我，度過對岸見光明，我怕小舟遇到大風浪，迪（這）隻小船難免不翻身。我死一生無足惜，不能連累駕舟人。（叔叔唱）駕舟人他的宗旨早抱定，奮不顧身駕一小舟駛往對岸行，即使中途遭巨浪，任憑風狂浪打駭浪滔天船傾覆，隻要協力同心合舟共濟等，等到那風平浪又靜，才能救出這位女佳人，度過苦海見光明，如若中途遭不測，民偉我不惜命犧牲，士為知己死無怨，知己難逢是心惱恨。（嫂嫂唱）叔叔呀，你一往情深來對待我，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叔叔能為我離家走，嫂嫂也不顧家庭地位和身份，哪怕含辛茹苦一輩子，我與你前世孽債今生了，從此一片芳心有歸宿。（叔叔唱）為嫂嫂甯願脫離這專制的舊家庭，山盟海誓今宵定，我與你同生同死永不分。

上述叔、嫂的對唱，略似我和蘭芳的處境，尤其“士為知己死無怨，知己難逢是心惱恨”和“叔叔呀，你一往情深來對待我，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四句唱詞更是點出了我倆心情……。是否言過其實，不妨看看蘭芳下面的第26封信。

伯清：好，見字如面。

昨天學校開運動會，二點多回家看到你上午的來信。本該馬上回信，免你盼等，奈于急需處理許多事情，加之身體很是疲倦，拖到今上午提筆。

昨天是我校第二屆運動會，我仍任去年的工作——負責計時。前晚一夜的雨，昨晨大雨還一陣接一陣地下，心想這運動會是否能開？鑒于學校通知運動會風雨無阻，師生一律6:30到校，開與否到校後再定，再看6:40老天有眼，雨停放晴，于是即刻起身去學校，果然運動會照開不誤。

一上午忙到12點吃飯，算是天幫忙，可下午就變臉，又下起陣陣大雨。我雖帶傘，看到終點軋分的兩個外校裁判淋雨記錄，我把傘讓給了他們，就這樣堅持到2點結束，自己淋得像隻落湯雞。回到家急忙洗頭、洗澡、洗衣，小磊非且不幫忙，還趁我不在冒雨在弄堂裡踢足球，與我一樣一身髒，所以得替他收拾，一直弄到晚飯後洗完跑鞋方停下來。太忙、太累，沒寫信，拖了小磊便早早上了床。

一覺睡到今天上午9:20起床，早飯過後再次閱讀你的信，現執筆回複。

伯清——你對我真摯的愛，本人極為感動，肺腑之言難以言表，我隻有用日後的實際行動來報答。回首看，十多年分别的你、我，彼此暗中的詢問、挂牽，再看去年邂逅至今的通信，我對伯清真摯的愛是毋庸置疑的，我蘭芳豈能無情對之！

伯清呀伯清，我蘭芳不是塊木頭，怎不知你的鐘情！怎不曉得你的垂愛！之所以至今我仍拿不定主見，原因确實很多，内心非常矛盾。輿論關，我有點怕，俗話講“人言可畏”，但并不是真正克服不了，隻要自己的生活符合理想，适應現實，家庭人人欣慰，無異樣想法和隔閡。

對于康年這個人，我要對你實事求是地談，否則今後會造成你的悲劇，而策劃人即是我。他的外表我中意，從以前的夫妻情分來講，不能說一點感情沒有，這點已在前封信中提及，至于今後的趨勢，就我而言，不願再厮守一起的思想一直存在，隻是一時沒有付諸實施罷了。康年一家的處事有些可笑，他姐明知我幾次向康年提出離婚，為了想緩和和改變我的主意，說什麼康年曾算過命，他40歲以後會做大事情，言外之意就是說康年今後的生活是不錯的，隻要我熬過眼前幾年即可轉危為安、永享太平。對此，我報以淡淡一笑，不作回答。心想這豈不是花言巧語，在用金錢等手段來買我人心！可惜以金錢、物質來湊合感情，隻能好一時而苦一世，倘若再遇上更有錢的，定然是見好愛好、喜新厭舊。我主意已定，不管你康年家今後如何，即使發洋财、做大官、住洋房、坐汽車，而我今後的家是一貧如洗，本人不後悔。我要的是感情真摯、相互信任。我不小了，這些花不了我，我蘭芳已懂得人情世故（雖不是全部），欲改變我的主意很難，這種日子我不想繼續湊合了。

既然如此，也就是我與康年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那麼又為何不願接受你的愛呢？講到底是怕康年不同意離而無限期拖下去，這樣勢必會傷害你。更何況，康年母親、姐及全家都會施出各種手段的（康年可能不會，但一定要估計到這一點），鳳珍姐說得不錯，這是一道難關，如果康年拖我5年，你等我5年！拖我10年，你等我10年不成！？就是你願意，你母親又将如何？這點使我非常為難，我不能馬上同意你。

另則，康年觸犯法律的性質問題，據我估計和了解，敵我性質或許夠不上，但現在非常難講，按一般情況，凡進公檢法拘留的人，敵我性質基本上是肯定的，關鍵在于判決、處理是否按敵我矛盾對待。面對現實，我作好最壞的打算，他回不了家，我即離婚，反革命家屬這項帽子看來是逃脫不了的，單從這點我就不想影響、拖累你，母親處我更無法交待，伯清，這是個非同一般的問題，萬萬不可兒戲。

家中對我的前途是希我的對象不是外地人，工資高點，家中條件好些。我與你已到這般地步，兩人情愛非同于一般，考慮上述實在太俗，我的事自己做主，父母總歸愛子女，老人企求的是子女往後不能再發生意外就好。

表姐處我會妥善處理。我既然與康年關系已斷，重找對象便合情合理，我想她最後能通情達理。若硬要拆我倆台，于她有何利？自家人出自家人的醜，豈不等于出她自己的醜，這點諒必明白。

《勇往直前》曾在中學看過，内容已忘懷了，是否講大學生的情況？以後如能借到再想看看，若辦不到，待你到滬後詳告内情亦一樣。

佩君的事我不插手，望酌情處置，前提是你必須深思熟慮我以上提出的問題方可。并且必須要二老同意才行，就目前來看是極為不妥的。牢記駝子跌跟頭，兩頭不着實。我這樣講動氣伐（嗎）？望見諒為要。

鳳珍愛人明年回國令人高興，她夫妻分别已久，定然彼此想念。聽說回國購物有限，鳳珍姐自己也需要東西，至于我不必麻煩了，這倒不是不領情，我看還是你與伯生各買一件為好。衣着方面我考慮得不多，不必為我操心，伯生一件不可少，你講對伐（嗎）？

小磊以後的歸屬，我想要。幾年來他從未離開我，我父母更是疼愛有加。他體質較好，人聰明，外表也可以，就是手腳不停、太頑皮，愛做驚險事，老闖禍，想象力極豐富，常會編出一套使人相信，這點很不好，為此常遭我打，諒他大些，經教育會改的，隻是他心氣重，等你到上海後自己觀察、了解為妥。如發現扯謊要及時拆穿他，使他不敢講假話。康家對小磊不好，這點特令我傷心，我尤怕小磊生活不理想，而況小磊不願去康家，不去甯波就是一例。不過，康年不會輕易放小磊，這是犯愁的事。總之一切待你回滬後再講不遲。

照片本不想去拍（想等你回滬後一同拍），後想你要，我決定今天下午拍，一周後寄給你。拍得不好不要嫌棄，今後你自己給我拍就好了。鳳珍姐那裡送她一張，承她擡愛，代為問候。

祝

近佳！

                                                                                          1973.8  Am 11.30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