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
鄭乾按着桌子緩緩地站起來,他的左膝蓋有些脹痛,他感慨着自己的年紀大了,身體也想腐朽的機器一樣,開始磨損、缺少潤滑油,咯吱作響了,他的膝蓋就是首先給他發出警告的,他知道這些脹痛和咯吱聲的意思,清清楚楚的,隻是他仍然無法接受,或者不想接受罷了,就像朋友一次次地指着他的鬓角,說着上面的白發越來越多了,鄭乾也隻是當做耳旁風,他知道自己的白發多了,多到什麼程度,他是不是在意的,也因為不在意,也不會去用鏡子仔細地觀察到底是多了多少,到底是怎樣的白發讓朋友一陣陣地唏噓年歲不饒人,他就是知道罷了,知道不代表是走進心裡去的,就像很多人說的話,大多數是像風的,吹過去,隻在耳畔蕩一圈就飄走了,幾乎什麼都沒有留下,心依舊是那顆心。
鄭乾的年紀他自己當然是知道的,年紀和蒼老劃等号,他也是知道的,身體的小毛病越來越多,走路起來膝蓋的隐隐發痛,腰也是酸痛的,渾身的部件都是在原位的,但是都有偏差的,那是長年累月留下的痕迹,他也是知道的。但是知道不代表走心,這些年紀、蒼老、疼痛都是不走心的,所以鄭乾依舊保持着一顆心,這個心是固執的,他覺得自己依舊可以蹦蹦跳跳,依舊可以吹着響亮的口哨,依舊可以穿着不太合年紀的寬大T恤,與小自己二十幾歲的娃娃們熱烈地讨論開黑或者哪個學委漂亮的問題,他的人情世故是淺薄的,與他的白發和皺紋不相稱的,這就是别人所說的幼稚、或者晚熟的人,鄭乾一直對晚熟這個詞很親切,他就是覺得自己是晚熟的,以至于他想看看莫言的那本小說,進一步來獲得更多晚熟的信息,他甚至覺得自己幾乎就不會熟了,人情世故啊、人性啊,他是不擅長的,略略懂得,卻不深究,所以難免不了碰壁,撞得頭破血流,可是他的晚熟又是拯救着他的,他依舊可以用那顆晚熟的心,風輕雲淡一樣,那些傷痛都是不留痕迹的,睡一覺,一睜眼,過去的事就飄散了,什麼都沒有留下,所以鄭乾對晚熟這個詞是親切的,他被他刺痛,又被他撫慰,兩個相愛相殺,糾糾纏纏地往前走。
鄭乾對上了年紀的征兆選擇的是視而不見,當然也不是故意的視而不見,是他真的看不見而已,不是有意的。他的認知,就像很多各種小視頻裡,趾高氣昂的網紅們,成功人士們,高高在上的用着高昂的音調,說教一般地扯着耳朵告訴别人,你的認知低,隻有提高認知才能賺錢,鄭乾有時候會被他們感染到一下子,也會深深自責自己的晚熟和幼稚,但是第二天他就忘記了,那些雞血也就風輕雲淡了,在她心裡是不留痕迹的,什麼認知,什麼賺錢,這些名詞就從來沒有走進過他的心,于是他就收獲了無數人語重心長的勸導也好,眼紅激動地咒罵也好,也都是風輕雲淡的。鄭乾看那些人覺得越來越像小醜一樣,亂我道心,鄭乾就在嘴裡囫囵一句,然後就會苦笑一陣,笑着鏡頭裡面的苦口婆心來來回回說教的人士,也笑自己怎麼會在這樣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鄭乾大部分事情也都是浪費時間的,比如他會在早上現磨咖啡豆,慢慢地搖着手柄,聽着豆子擠壓粉碎,然後再鋸齒的摩擦力慢慢變得靜谧而細碎,他的時間是大把的,又是緊促的,他的每天沒有什麼事情做,可以看着窗口長久的發呆,但是每天他又都在辦公室裡,辦公室的燈是總是在最後才關掉的,他是呆在辦公室最長的人。鄭乾看着天邊的陰雲,整個房間也是朦朦胧胧的,他的心情是随着雲飄來飄去的,這層陰雲很厚重,壓在他的胸口上,他覺得今天就會很憋悶,心情也想蓄滿了雨水,有些沉重。
鄭乾把牛奶倒進萃取出來的濃黑的咖啡液裡,牛奶輕輕揉揉地打着旋,蕩漾着,黑色的咖啡就變成了黑白相間的紋路,是油膩膩地蕩着飄着,好像掙錢糾結着的心一樣,然後他們呢環繞着,變成了淺淺的棕色,飄着渾厚的奶香和咖啡氣,咖啡和牛奶真是天生一對,不知道是誰發現的這對組合,真是天才,鄭乾端着咖啡杯慢慢品咂着,香醇就盈滿了他的嘴,他是看着天邊慢慢喝着咖啡開啟了新的一天的。
本以為新的一天是稱重的,就跟睜開眼看到的灰蒙蒙的雲一樣的,風忽然吹起來了,與教學樓登高的白桦樹開始晃蕩起來,發出嘩嘩的沙沙的聲響他,他們來回的搖擺,起初是微微的,到後來就開始搖手了,甜一下子就透亮起來,遠處開始變成了程亮的藍色,是被水洗一樣的透亮的藍色,這透亮逐漸的擴大開來,整片天就是淺淺的透亮的藍色了,陽光也跳到牆角,鄭乾的心一下子就輕盈了,也被光一閃,跳了起來,他真是一個多變的人,像雲一樣的,也想風一樣的。
這天就變得透亮,他的心情也變得透亮起來,剛剛還陰郁的,現在就開心的像個孩子,鄭乾覺得他就是一個孩子了,一個晚熟的人,一個心底固執的孩子,像某些人口裡面咬牙切齒地吐出來的幼稚的、不成熟的、太過理想、不現實的人,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需要什麼樣子的人,難道都得變成爾虞我詐的,social climber嗎,都得是錢錢錢的沒完沒了的,都得愁眉苦臉地想着手裡有什麼資源,哪裡有什麼關系,獻媚哪個領導,讨好某個人,好好研究研究人性,好好的阿谀奉承,鄭乾就大笑起來了,他至死也不會這樣的,晚熟就晚熟,幼稚就幼稚,他就是風一樣的人,像風吹過這個世界,不留痕迹。
添加新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