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狂想||中島敦《山月記》
文/知弋
書何時輾轉借給何人,現又在何處——我懶得去探究——隻是在那書的封頁上,暗夜如漆的疊底之上,山月靜默地朗照之下,一叢叢金黃的葉片,是那樣的脈絡分明,時隔數月仍鮮活在我心頭,長久不能淡去——就同聶魯達的話一起:「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曆曆可尋。」
同樣是時隔數月,我仍死性不改地認為,這明明與本書風馬牛不相及的句子,定是對其最準确明練的概述!
正如封頁所述,這是一本「日式中國古典故事再譯錄」,那不妨再直白一些:這是一本寓言故事,而既然用上了所謂「再譯錄」一詞,文中定然應有作者更深層次的追問,有人稱之為一個時代的「不安」,我反倒願說這是生而為人本該有的「思索」。
捧起書,我一讀再讀,我恨思緒湧上腦海而言語卻如此乏力,隻好再借着聶魯達的句子述說:當你一層層撥開他寓言故事的華美葉片,你會發現它内裡曆曆可尋的生命脈絡,是如此清晰而堅韌……
這時我才又恍然察覺,某些東西在不經意間溜走了,那是起初的印象,起初我曾見過的與葉片同樣華美的月光,一叢叢葉似被它染透了,如此才可見其金黃,才可借之一窺其分明脈絡……本就是《山月記》呵——山月——我不該忘的!
或許是因為那山月已離出畫幅之外了——然而它本不該在這畫中的,不是麼?——真正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隻有用心才能看清——你瞧,小王子早就告訴我們了。
且私以為「山月」本就是極美好的字眼,因其并非是城市中視線越過數重鋼筋水泥才可見的狹小天空的邊角,而是無邊長夜的領主,是自然流露出而非刻意顯露的智慧光芒,因而擡頭與否,山月終歸自在葉上、自在心間,視線反倒不那麼重要了。
而我們從小背誦的靜夜思中也有着「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一句,依稀也曾聽聞有學者研究後以為是「舉頭望山月」——無論如何,月都勾起了古往今來無數人的鄉愁——若确乎是「山月」,想來李白也會認同我的看法。
且那月懸高空,朗照千年,照關山萬裡,照庭院籬牆,照書中古人,也照得眼前你我。由此觀之,當我們仰望山月的同時,又該仰望了多少過去與未來交織間的悲歡離合。
前些日子有一部動漫《文豪野犬》,主人公中島敦有着化身白虎的異能,中島敦的原型是日本作家中島敦,而化身白虎則與他的作品中《山月記》這一篇章有關了。
《山月記》的故事中,李徴自幼多才,入仕後卻隻擔任低級官吏,想靠作詩揚名,也未果。而許多才能不及他的同齡人,卻已然身居高位,李徴在自尊、自卑、不甘等等一系列複雜心理的推動下滑向了偏執的極端,而這些積聚的情感終于在一個晚上爆發,他在山月朗照下變成了虎(但此時并未沉迷,有時也會作為人類醒來)。
後來他的老友路過,山月下,李徴向老友吐露心聲,也向讀者傳遞着重要訊息:「世上每個人都是馴獸師,而那匹猛獸就是我們各自的性情」,細思之下确實如此,有人曾把自負和自卑比作共用一堵牆的兩間房,隻有找到合适自我的心态平衡點,才不至于推倒這堵牆,才不至于被心中的猛獸所吞噬。
或許從某種程度上說,「仰望山月」其實就是在「觀照自我」,或許我們都還沒能成為有雲心月性,能處變不驚之人,或許我們在學習生活中還都還如李徴所說:「因害怕自己并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又半信自己是美玉,故又不敢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但也正是在這樣一次次對自我的思考和懷疑中,我們嘗試着突破,從而得到成長。
有人說「人生是最詭秘而繁複的,悲字樂字都不足以概其全。」雖然我們還無法參透繁複詭秘的人生,也不知自己是美玉還是瓦礫,但想來每個人赤手空拳來到這世間——人人都一樣——那麼不如繼續前行,或許反而能做出一番事業來,使我們某天在仰望山月之時,可以不羨山月照得丹心與千秋,隻因世間是非得失皆已了然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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