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辭
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書香瀾夢第120期“初”專題活動。
初逢杏雪時,雲霞失顔色。一晤契幽襟,歲歲萦心魄。木本豈通靈?觀者自生翼。雖無解語能,可愈枯禅客。寂寂死生間,灼灼天地力。
——題記
永和三年雨水時節,裴照雪抱着斷了弦的焦尾琴跌跌撞撞的走在淅淅瀝瀝的雨中,他狀若失神,一身白衣上面滿是被道路淤泥濺起的斑斑污點。
他仍往前走着,腦海中回蕩的是昨日父親當着衆弟子的面對他琴聲的評價“匠氣過重,呆闆迂直,不如村婦紡車聲,毫無精神可言”。這幾句話瞬間擊潰了他。數月來,裴照雪日夜勞苦練琴,十指血繭層層疊疊,隻為博得父親贊揚,卻換得這般羞辱。
青石闆上苔痕暗湧,他終是跌倒在城郊山徑。雨點慢慢變小了,化作綿綿霧絲,憐惜地籠住這具失魂落魄的軀殼。
不知過了多久,裴照雪感受到了照在身上的絲絲陽光,春日裡溫煦的陽光像是托着人飄在空中一樣,身心俱得到陶醉松弛。在這樣的陽光中,他終于悠悠醒轉,發覺自己躺在一間茅屋裡,位于頭頂上方不遠的位置,開了一個窗戶,陽光從窗口射進來,伴随着的,還有陣陣香氣,他想,好雅緻的環境呀,連陽光都帶着香味。
他忽而憶起自己當時倒在雨中的場景,連忙看向四周,發現自己的琴擱在床旁邊的木桌上,才舒了一口氣,他彎腰穿上鞋子,像往日一般的把瑤琴背在身上,準備出去走走。
這時,迎面走進來一位少女,看到他,歡喜的聲音說道:“你終于醒啦,真是太好了。你已經睡了兩天啦。我阿嬷跟我說,你吃了她開的藥,今天中午必醒,我阿嬷真是神仙”。裴照雪才知是眼前這位少女和她的母親救了自己性命。連忙躬身行禮:“多謝姑娘及令堂救命之恩,照雪今日身無分文,無以為報。待他日必備厚禮,前來拜謝。”
少女連忙擺手,笑着說道“公子太客氣啦!我受不住你這文鄒鄒的詞語。我阿嬷是大夫,本來就經常濟困扶危,我也是順道幫她一把。至于你身無分文,貪你回報,就不救你了。”
裴照雪聽姑娘如此說,深感慚愧。他這時細看這姑娘,杏紅短襦綴着補丁,卻漿洗得清爽,鴉青鬓發随意绾作雙螺,通身透着山野獨有的鮮活氣。
隻聽這姑娘又道,“但是,我阿嬷讓我轉告你,她說觀你脈象,乃心疲神耗之象。一定是平日裡心神太過勞累,又不懂得養身保健之法,她今天給别家上門看病去了,讓我帶你去旁邊的山上看杏花。說這會對你有幫助。”
裴照雪聽完,心下納悶,看杏花對我會有幫助?自己怎從不聞看花有療愈身體之效?雖如此想,但眼前這姑娘畢竟救了自己姓名,不好推脫,于是便說“既如此,便有勞姑娘前方帶路。”
于是,少女一面邁着輕快的步伐,一面哼着小調,轉過一面山坳,隻見眼前出現了一山的杏花,漫山遍野的杏花,從眼前一直蔓延開去,千樹萬樹攢成香雪海,粉雲自山腳漫湧至天際。風過時花浪翻卷,恍若蓬萊仙娥廣舒鲛绡。幾瓣落花沾在他襟前,竟似栖着粉蝶。
裴照雪看的呆了,他從沒見過如此之多的杏花,甚至從未和自然之物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眼前的杏花樹。他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見過隔壁的孩子騎在杏樹摘青杏,他自己覺得那是小兒行徑,不屑為之。大了一直刻苦鑽研琴道,自然沒有心情去看花兒草兒,更别說能夠看到鄉野的如此衆多的杏花。鼻之所嗅,一片片花瓣,雖然細小,卻開的嬌豔純淨;一株株杏樹,雖然矮小彎曲,但有了花的點綴,卻顯得浪漫精彩,那一株株杏樹組成的,就是一個花的海洋,花朵在其中飄浮着。
他正入迷着,隻見少女粘起一朵花瓣,說道:“杏花雖是死物,精神卻是活的。比如花之氣味,可以香飄千裡;風搖花枝動,如同杏花靈活的伸展着自己的手臂。更有一山杏花,使人一見,便如同看到一個活力滿滿的人一般,不,哪個人能有這片花海樣的精神氣魄呢。”
語如驚雷劈開混沌。父親“無魂”之評與耳邊少女的話轟然相撞,震得他指尖發顫。自己一直不知何謂琴之精神,不想今日聽這少女言,心中忽有所悟。琴音乃心音,琴之精神自然乃是人之精神。精神從何而來,如眼前這少女,還有滿山之杏花,更有天地之造化鐘神秀者,精神是活潑潑的流轉,而不在一味的解讀古譜,一味苦練……
多年後,裴府焦尾成天下名琴。衆人俱言,聽照雪之琴,仿若觀天地遼闊,宇宙無邊;又如聽山間花開葉落,流水淙淙,塵嚣俱隔之于外。而裴照雪依然記得:數年前的那場和杏花的初遇見,也是他和自己、和天地自然的初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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