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熟的人》—莫言書摘

一個人,特别想成為一個什麼,但始終沒成為一個什麼,那麼這個什麼也就成了他一輩子都魂牽夢繞的什麼。

爐膛裡的黃色的火光和砧子上白得耀眼的光,照耀着他們的臉,像暗紅的鐵。三個人站成三角形,三柄錘互相追逐着,中間似乎密不通風,有排山倒海之勢,有雷霆萬鈞之力,最柔軟的和最剪硬的,最冷的和最熱的,最殘酷的和最溫柔的,混合在一起,像一首激昂高亢而又婉轉低回的音樂。這就是勞動,這就是創造這就是生活。少年就這樣成長,夢就這樣成為現實,愛恨情仇都在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鍛打中得到了呈現和消解。

《左鐮》

八月十六日的傍晚,遼闊的田野真是詩與畫一般的美好,秋風吹來陣陣清涼,田野裡的莊稼大都收割完畢,隻有那些晚熟的高粱在月光下肅立。

《晚熟的人》

他那顆被仇恨和屈辱浸泡了半輩子的心,該當平和點了吧?但好像沒有,就在我乘坐的車從他身邊經過時,他竟然将一口痰吐到了車頂上。

他的仇人們,死的死,走的走,病的病,似乎他是一個笑到最後的勝利者,一個睚眦必報的兇殘的弱者。

《鬥士》

也許,當馬秀美提着一顆大白菜、拄着拐棍從集市上回到家門時,會看到門檻上坐着一個人,他雙手捂着臉雙肘支在膝蓋上,隻能看到他滿頭的白發。

對一個過慣了苦日子的女人來說,即便跌倒在地,她手中提着的東西也不會放開的。

她們正在承受該她們承受的苦難,然後才能享平安。

嘴賤讨人嫌,手賤惹禍端。

蔫人出豹子。

最快時,我感到車子載着我騰空而起,風穿透我的身體,發出尖厲的嘯聲。等巨大的慣性消耗殆盡,我連人帶車,倒在路邊。

我看到院子裡影壁牆後那一叢翠竹枝繁葉茂,我看到壓水井旁那棵石榴樹上碩果累累,我看到房檐下燕子窩裡有燕子飛進飛出,我看到湛藍的天上有白雲飄過…一切都很正常,隻有我不正常。于是,我轉身走出了摩西的家門。

《等待摩西》

他号叫着,眼睛裡流出混濁的淚水,然後身體突然前傾,伏在桌子上,又号了幾聲,便呼呼地睡着了。

《表弟甯塞葉》

易蔔拉欣猛吸一口煙,将煙霧從口裡噴出來,接着又将噴出來的煙霧吸進去,就像一條蛇從洞裡伸出頭又縮回頭一樣,他也這樣。

《白牙與紅床》

它不動了,似乎在生悶氣,兩隻綠豆小眼裡放射出陰森森的光芒。

老鼈尖尖的嘴巴,晶亮陰森的小眼,讓小奧感到似曾相識,似乎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哦一個男人的臉。

《天下太平》

她滿臉的悲痛表情就像落在燒得通紅的爐蓋上的一滴水,欻的一聲便消失了,随即換上了一副驚愕的表情。

他滿頭白發,面孔烏紫,雙眼混濁,下巴上長着一撮稀疏的白胡子,真的是一個很老很老的老頭了。

無奈何,我隻好打了三個窩窩頭,一毛錢的炒豆角。我往醫院走,心中羞愧無比,為我每月一次花兩毛錢去理發,為我與工友湊錢喝酒,為我花兩塊多錢買一雙尼龍襪子,總之,我痛恨自己無能而奢侈,讓母親跟我一起啃窩頭。

這一夜月光很好,病房裡沒有窗簾,月光照耀得房子裡一片通明。

《紅唇綠嘴》

路上有很多煤渣子,煤渣子裡混着鐵屑,有一股嗅之令人興奮的鐵的氣味。

我們套上牛,匆匆上路,穿過鐵路橋時,一輪紅日升起,我看到路邊的樹上結滿了冰霜。

楊結巴抽着三叔敬給他的煙,臉通紅,嘴唇哆嗦着,好像要從他身往下割肉似的。

月光照耀着,路上白茫茫一片,仿佛撒了一層銀屑。村子裡非常安靜,連一聲雞鳴狗叫都沒有。

我看到,在狼窩的角落裡,有兩隻小鞋子和一些衣服的碎片。

我看到燃燒的火把将狼窩照耀得一片通明。

《火把與口哨》

根植鄉土,小心聆聽四面風雨;塑造典型,大膽挪借八方音容。

從《紅高粱》到《晚熟的人》,從曆史深處步入現實百态,自開天辟地臻于氣象萬千。

依然是讀着熟悉的那個莫言,卻帶給我們陌生驚喜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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