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皇,傲骨,峥嵘

氍毹上的塵夢繁多,然而孟小冬卻成為我心中獨一無二的鐘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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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時的孟小冬

她如同門環上那抹蒼綠,輕輕觸摸,便觸及了記憶,而推開門扉,院子裡卻滿是荒蕪與憂愁。她身着男裝,英姿飒爽地站在戲台上,技驚四座地唱着:“娘子不必性太烈……”

1947年9月7日、8日,為慶祝杜月笙六十華誕,孟小冬在中國大戲院連演兩晚《搜孤救孤》,自此告别了京劇舞台。當時全城轟動,牛莊路上擺滿花籃,門票翻了十幾倍,仍然是一票難求,就連著名須生馬連良也因為買不到票,最後跟别人合坐着一隻凳子看完整場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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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飾演程嬰劇照

不是因為她是罕見的坤生。在女子中,唱老生的不乏其人,但孤高清寒如她,一生中嫁予兩位驚世男子的也唯有她。

生于1907年臘月,命理有言,“臘月羊,守空房。”

父母擔憂這臘月的羊命途多舛,遂改稱她為1908年出生。然而天數難逃。深冬之際,她踏着厚厚的積雪而來,雖出身梨園世家,卻仍無法擺脫卑微與寂寥的命運。

五歲開蒙學戲,九歲便首次登台獻唱《烏盆記》,嗓音一亮,全場震驚——命中注定,一代冬皇即将嶄露頭角。

十二歲那年,她命中注定的男人首次聆聽她的戲。自那時起,他便深知,這個女子将成為他一生的情緣。兩年後,因思念她的聲音而不得,他出資為她錄制唱片。盡管隻是初試啼聲,但她的才華已無法掩飾。他心中滿是喜愛,為她尋覓琴師,每當她登台獻藝,他必定到場捧場。

他對她的深情厚意,在漫長的歲月裡愈發堅定。自她十九歲嫁給梅蘭芳後,他曾後悔不已。若早知今日,他或許不會讓她北上求藝。四年後,她與梅郎黯然分手,閉關絕食,因此落下胃疾。後來,她跟随了他,他為尋遍上海名醫,隻為治愈她的胃病。

為讓她專心學藝,他不僅每月提供豐厚的資助,還在東四三條轎子胡同購置了一所私宅贈予她。此外,他還花費重金請人勸說老生泰鬥餘叔岩收她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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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作家萬伯翔講述創作曆程

當我傾聽《氍毹上的塵夢》這本書的講述時,這位情深義重的男子令我不禁感動不已。

他是海上聞人杜月笙。

盡管他在商界和政治界的成就衆人矚目,但當我們單單談及孟小冬,他所展現出的深情厚意更令人難以忘懷。他為她付出的情感之深、之切、之癡,真可謂深情款款,每看到他們相處的細節,都讓人為之動容。

孟小冬在二十三歲離開梅蘭芳後,幾乎付出了半條命的代價,選擇隐居在天津居士林。然而,杜月笙不惜一切,甚至動用直升機将她接到抵滬,即便自己抱病也親自去機場迎接她。

當孟小冬入住杜家時,已經年過四十,早已不是當年的風華絕色,而杜月笙也已是年過花甲。然而,這對經曆了二十多年風雨的知己終于走到了一起,他們的癡心相戀如同膠似漆,難舍難分。

杜月笙曾說:“我終于知道了愛情的滋味。”這句話聽來,充滿了動人的情感。

而孟小冬被譽為“冬皇”,這一稱号并非虛名。看到她和梅蘭芳的一張照片,她豔容冷冽,一副孤寒的樣子,但那時的神情卻流露出難得的一絲乖巧。女人隻有在遇到自己真愛的人時,才會展現出如此低眉順目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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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與梅蘭芳

然而,随着時間的流逝,孟小冬的照片中微笑的表情越來越少了。她的中性之美愈發凸顯,她不妩媚,一點兒也不。在歲月的洗禮下,她将自己的須生角色演繹到了極緻,而自己也逐漸變得中性化。很少有女子能将狐皮衣穿得不媚氣,但她卻能穿出獨特的風格。穿在她身上,依然是那種冷傲、獨立的樣子。

從孟小冬的每張照片中,都能感受到一個女子的孤寂。即使在她跟随師傅學藝,也和師傅餘叔岩一樣,不輕易抛頭露面。但隻要當她登台獻藝,總能聲驚四座。在杜月笙六十壽誕的大堂會上,她演唱了《搜孤救孤》,門票難求,萬人空巷,甚至有人願意花費500萬元購買原價50萬元的門票。

那天,四大須生之一的馬連良與香港《大成》雜志主編沈葦窗合坐一個凳子觀看演出,而另一位四大須生譚富英在看完戲後也連聲稱絕,表示孟小冬将《搜孤救孤》這出戲演繹得爐火純青,他再也不會演唱這出戲了。

譚元壽回憶起那天的演出情景時說,孟小冬的唱真是講究。她唱的白虎大堂“虎”字,聲音高亢入雲,如同裂帛一般。每一句唱腔都幹淨利落,收音也特别的帥。

她的嗓音真算是天籁。學習餘派八年,她不僅繼承了餘派的精髓,還展現出了一身傲骨。杜月笙曾拉着孟小冬的手說:“你知道是什麼地方吸引我嗎?你有男子氣質,色藝雙絕,少年成名,但孤傲似梅,沒有一絲一毫奴顔媚氣。”這句話足以看得出他們才是真正的知己。

孟小冬身上散發着一種難得的靜氣,無論是折服京城華蓋,還是“冬皇”之名聲震華夏,她都保持着那份冷豔和安靜。後來,她為杜月笙收聲絕唱,隻因為廣陵絕響,再無人能成為她的知己。

她嫁給他時,已經四十三歲,而他已經病入膏肓。盡管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他卻換來了這位紅顔知己的癡心服侍。隻要她離開半步,他就會呼喚她的名字:“小冬,小冬……”在香港的九龍飯店,他們點了價值900元一桌的菜肴,并特意将大廚接入杜宅為他們精心制作?。她終于成為了他的新娘,但此時的他已是白發蒼蒼,而她則青春花落。

二人有一張結婚照,杜月笙穿着長衫,孟小冬則身着旗袍。雖然這張照片無法與她十九歲時與梅郎的絕世傾城相比,但其中所蘊含的那份滄海桑田和落寞相守的愛情更令人動容。她曾在梅蘭芳那裡跌倒,然而所有的傷痛都被他一一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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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與梅蘭芳

一直覺得孟小冬早就應該嫁給杜月笙。在梅蘭芳後來的傳記中,幾乎未提及到她,而那四年的感情究竟去了哪裡?她為了他甚至面壁絕食多日,差點喪命,甚至曾一度想過出家……

她說的話也一一兌現——“梅蘭芳,今後我唱戲,不會比你差,要嫁人,我要麼不嫁,要嫁就嫁一個跺一下腳滿城亂顫的!”

她的晚年生活更加令人欽佩。她吃齋念佛,教導學生,心如止水。她身着黑色旗袍、平底布鞋,背着老式黑皮包,戴着黑框眼鏡,頭發有時中分。她的形象散發出一種凜冽的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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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晚宴休息時留影

孟小冬的錄音極少,她不允許别人給她錄。她追求唯美到了極緻,因此當年的錄音中她的聲音最少,隻贈送了一盒給畫家張大千。大千為她創作了《六條通景大荷花》,這也算是對知音的難覓之情的回贈。他在畫作上題字,将畫贈予“大家”(在此處“家”念gu),這足以體現她在張大千心中的重要地位。

回想起孟小冬一生的孤傲絕響,盡管在電影《梅蘭芳》熱播後才被廣泛關注,但在她自己的世界裡,她始終是那個低眉的女子。

一個被戲迷尊稱為“冬皇”的人,如果不肯低眉,又怎會在杜月笙江河日下時,依然堅定不移地守護在他身邊?這位一代冬皇,心甘情願地服侍一個垂死之人,真是俠肝義膽。

她選擇了與孤寂相伴,并在杜月笙去世後,決絕地獨自走完餘生。一個曾深愛着大海的女子,再也不會為任何一條小溪所動容了。

聽孟小冬的《空城計》,那絲絲拉拉的聲音仿佛穿越時空,成為永恒的絕響。她絕不可能會想到,多年之後,會有一個女子輕叩門環,推開那扇塵封已久的舊門,遠遠地看着孟小冬在台上投入地演着餘叔岩傳授給她的頭一出戲《洪羊洞》。而我,坐在台下,遠遠地望着,内心感動不已,此刻靈魂仿佛與她緊密相連,夢境也為之萦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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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小冬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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