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以自身的真實反抗世界的荒謬
“媽媽今天死了。也許是昨天,我還真不知道。”
這就是小說驚世駭俗的開篇,阿爾貝·加缪的《局外人》猶如當頭一棒,寥寥數語間便堆砌出一種荒誕的形象。
喪失親人的打擊是沉痛而慘烈的,可是莫爾索卻以極其平靜的口吻輕描淡寫地叙述,仿佛事不關己,連時間也記不準确,讓人十分訝異。
怎麼會有人連自己的母親死去了都顯得如此冷淡?這便是我們意識之中類似于“約定俗成”的存在。
當這種“約定俗成”的東西成為一種标準,活着的标準,不按照這樣的标準活着的人無疑在世人眼裡是離經叛道的。
然而加缪正是通過塑造莫爾索這個行為驚世駭俗、言談離經叛道的“局外人”形象,充分揭示了這個世界的荒謬性及人與社會的對立狀況。
莫爾索的種種行為看似荒謬,不近人情,實則正是他用來抗擊這個荒謬世界的武器。
小說主要分為兩個部分:
01
一開始,“我”收到養老院發來的電報得知母親去世,于是請假參加葬禮,但我并不知曉母親是什麼時候去世的,也沒有一探究竟的欲望。
在達到養老院以後,院長告知“我”母親的葬禮安排在隔天上午十點鐘,因為考慮到這樣“我”就能為亡母守靈。
于是,在停屍間裡,門房試圖為“我”擰出棺木的螺絲,讓“我”看母親最後一眼。卻被“我”攔住了。他問“我”:“您不想見見?”“我”回答說:“不想。”
後來,“我”喝了牛奶咖啡,又想抽煙,但是不免猶豫,不知道在媽媽的遺體旁邊是否合适。“我”想了想,覺得這不算什麼。于是遞給門房一支香煙,我們便抽起煙來。
過了片刻,強烈的燈光映在白牆上,容易讓“我”困倦。想必“我”打了一個盹兒,醒來時一群老人唏噓的哭泣聲使我失去困意。
這樣反反複複直到天亮院長問“我”是否想在蓋棺之前再看母親一眼?“我”隻是簡單地回答說“不”。
就這樣,葬禮在陽光強烈的早晨随着往媽媽的棺木上抛撒的血紅色泥土的落下結束了。
葬禮之後,“我”才意識到,除了請假的兩天,接下來剛好是周六周日的假期。于是,“我”決定去洗海水浴消除昨天的疲勞。
在海水浴場,“我”遇到辦公室以前的打字員瑪麗·卡多納。我們情投意合在海水浴場嬉戲,然後一起去看一部費爾南德爾主演的滑稽電影。随後,我們一起回到“我”的家中做愛。
假期結束後,“我”在上班回家的樓梯間碰到了同樓層的鄰居雷蒙·辛泰斯。傳說他是個吃軟飯的,不過,若是有人問起他的職業,他就回答:“倉庫管理員。”
總體來說,不大有人喜歡他。
他問“我”是否願意做他的哥們兒,我說做不做都一樣。他便高興起來,把我當成他的哥們兒。
雷蒙要求“我”幫他寫一封信,用言語來羞辱他的情婦。這種事對于“我”來說,同樣是沒有意義,做不做都無所謂的。所以,“我”幫他寫了信。
這之後,整個一周,我努力工作。
周六,瑪麗再次來到“我”的住所,我們再一次尋求肉欲的刺激。她問“我”愛不愛她?“我”回答說這樣的問題毫無意義,但是“我”覺得不愛。
後來,雷蒙打電話到“我”的辦公室,邀請“我”參加他朋友在阿爾及爾附近的海濱木屋過個星期天。
恰巧老闆叫“我”過去,說他有意在巴黎設立辦事處,希望“我”能前往巴黎。
不過從内心深處,這對“我”無所謂。于是“我”回答:人永遠也談不上改變生活,不管怎麼說,是你生活都半斤八兩。
盡管老闆明顯不高興,認為“我”胸無大志。不過我領悟到了:這一切并無實際意義。
晚上,瑪麗來找“我”,問“我”是否願意同她結婚。“我”說這對“我”無所謂,如果她願意,我們可以結婚。
于是她想要知道“我”是否愛她,但這毫無意義,“我”不愛她。而且這跟結婚無關緊要,如果渴望結婚,就結婚好了。
又一個星期天,“我”同瑪麗和雷蒙準備一同去海灘。在搭車的馬路對面,雷蒙指出一夥阿拉伯人是他羞辱過的情婦的兄弟。
阿拉伯人并沒有跟上我們,我們急忙搭上車前往海灘。
沒想到在海灘,“我”與雷蒙和他木屋主人的朋友馬松散步時,碰見了之前看到的阿拉伯人。
在搏鬥之中,阿拉伯人的刀劃開了雷蒙的胳膊和嘴巴。他們見狀便轉身飛快逃掉,而我們送雷蒙尋找大夫包紮。
在沙灘獨自漫步中,“我”又遇到了那個阿拉伯人,他抽出了刀,在陽光中對“我”晃了晃。
鋼刀反射的光陽猶如閃亮的長刃刺中了“我”的腦門,“我”不覺扣動雷蒙給我的手槍的扳機。打破了這一天的平衡,接着,又對着那一動不動的軀體連開四槍。
從莫爾索的母親去世開始,到他在海灘上殺死阿拉伯人為止,是按時間順序叙述的故事。
這種叙述毫無抒情的意味,而隻是莫爾索内心自發意識的流露,因而他叙述的接二連三的事件、對話、姿勢和感覺之間似乎沒有必然的聯系,給人以一種不連貫的荒謬之感,因為别人的姿勢和語言在他看來都是沒有意義的,是不可理解的。
确實的存在便是大海、陽光,而大自然卻壓倒了他,使他莫名其妙地殺了人:“我隻覺得铙钹似的太陽扣在我的頭上……我感到天旋地轉。海上泛起一陣悶熱的狂風,我覺得天門洞開,向下傾瀉大火。我全身都繃緊了,手緊緊握住槍。槍機扳動了……”
02
在“我”被捕之後,立即接連幾次受審。
第二天,司法程序指派的律師來獄中探視。他表示預審法官們都獲悉,媽媽葬禮那天,“我”表現出了無動于衷的态度。
律師直言需要“我”表現出對于母親死去的悲痛,我十分驚訝,自不待言,“我”很愛媽媽,但這并不能表明什麼。
甚至認為,所有精神正常的人,都或多或少盼望着自己所愛的人死去。
說到這裡,律師當即打斷“我”,顯得非常焦躁。并要“我”保證,在法庭上不要出現這種言論。
過了不久,“我”又被帶去見預審法官。他拿着一隻銀質耶稣受難十字架,希望“我”通過對上帝忏悔,借此得以讓上帝寬恕自己的罪惡。
但“我”告訴預審法官,“我”并不信仰上帝。
法庭上,檢察官傳喚了一堆證人。有養老院院長和門房、托馬斯·佩雷茲老頭、雷蒙、馬松、薩拉馬諾、瑪麗。
庭長問了“我”幾個問題,表面上看似同“我”的案子并無關聯。
他問“我”為什麼要把媽媽送到養老院?“我”回答說,那是因為我沒錢雇人看護并服侍她。他又問我這樣做是否有損個人感情,“我”便回答,無論是媽媽還是我本人,都不再期待從對方得到什麼了。
後來傳喚養老院院長上庭作證,院長對“我”在媽媽葬禮那天的平靜态度深感意外。他說那天“我”不願意看媽媽的遺體,一次也沒有哭過,下葬之後馬上離去,也沒有在墓前默哀。甚至,不知道自己母親的年齡。
随後,門房同樣作證,“我”不想見媽媽最後一面,甚至在媽媽遺體旁邊抽了煙、睡了覺,還喝了牛奶咖啡。
同樣參加母親葬禮的佩雷茲老頭表示,自己在葬禮當天痛不欲生、肝腸寸斷,甚至暈厥過去!卻沒有看見我為自己的母親流下一滴眼淚。
瑪麗試圖為“我”辯護,但檢察官指責“我”在自己母親下葬的隔天,就去下海遊泳,并且開始和瑪麗有不正當男女關系,還一同去看滑稽電影。
這之後,無論是誰為“我”作證,陪審團已經沒有聽進去的餘地了。
最後,雷蒙為“我”作證,卻被指責他是一個拉皮條的。而這個拉皮條的,無疑是“我”這個殺人犯的道德魔鬼的幫兇。
于是,出于正當防衛而開槍殺人的“我”,卻因為在母親葬禮上的“冷漠”而被指責是道德上所不容許的存在,而被判處死刑。
在第二部分裡,牢房代替了大海,社會的意識代替了莫爾索自發的意識。
司法機構以其固有的邏輯,利用被告過去偶然發生的一些事件把被告虛構成一種他自己都認不出來的形象:即把始終認為自己無罪、對一切都毫不在乎的莫爾索硬說成一個冷酷無情、蓄意殺人的魔鬼。
因為審訊幾乎從不調查殺人案件,而是千方百計把殺人和他母親之死及他和瑪麗的關系聯系在一起。
加缪評價說,莫爾索“遠非麻木不仁,他懷有一種執着而深沉的激情,對于絕對和真實的激情。”
莫爾索有意無意地要跳出這個世界的既定模式,保持和芸芸大衆的距離,完全遵照内心本性,做一個冷眼旁觀、我行我素的局外人。這種局外人體現在幾個方面:
首先是情感生活上的局外人,尤其是在這種以道德為基準而活着的世界。一個人,沒有在感情方面表現出與大衆并無二緻的行為模式,就會被群起而攻之,認定他是一個冷漠、麻木不仁,甚至是魔鬼的代言人。
其次是工作,工作是一個人實現自我價值、獲取财富的重要途徑。基督徒認為工作是上帝賜予的使命,即“calling”,必須要嚴肅認真地對待。然而,這種使命在今天卻成為了資本主義對勞動剝削的僞裝。
再次是死神,當他無意間錯殺了那個阿拉伯人之後,無論是在身陷囹圄的漫長歲月裡,還是在法庭上憤怒的審判聲中,他保持了一貫的冷漠态度。人們的言辭無法引起他太大的關注,周圍微末的事物卻緊緊攫住了他的心。
還有彼岸世界的局外人,當人們被現實當中形形色色的苦難壓迫得無路可走時,便會寄希望于飄缈的彼岸世界,渴盼能有一個永恒的上帝來拯救自己,指引道路,并祈求肉體毀滅後能靈魂升天,永享安樂。可莫爾索徹底否定這一绮麗幻想,不崇拜任何精神偶像。于是不論神甫怎樣耐心勸導他皈依基督,虔心忏悔,他卻不肯服從,并且堅信自己“對我所有的一切都有把握,比他(神甫)有把握得多”。
小說結尾道“我還希望處決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來看,對我發出仇恨的喊叫聲。”就是這種不動聲色而又頗具内力的語調,活現了一個驚世駭俗、對一切漠然的“荒謬的人”。而從“這一個”中,人們看到更多的人,乃至一個階層或整個社會的不可理喻。那些與殺人沒有關聯的事情,最後卻把莫爾索送上了斷頭台,這讓莫爾索看到了世界的荒誕性,而在那個荒誕的社會中,人是沒有發言權也不被重視的。
局外人現象的産生無疑是由那個世界本身所孕育的,莫爾索的存在有其深刻的外部原因。本書寫于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這個時期,西方世界正處于戰争的恐慌之中,人們對社會充滿迷惘,精神沒有歸宿。莫爾索們正是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中,他們孤獨、痛苦、冷漠,但又不甘于被現實的世界如此淩迫,于是他們變成了世界的局外人,自我成了自我的陌生人。他們以冷漠來反抗生活,卻最終未能逃脫在命運面前的慘敗,悲劇是注定的。
法國哲學家、文學家薩特評價《局外人》說:“無所謂善惡,無所謂道德不道德,這種範疇對他不适用。作者為主角保留了‘荒謬’這個詞,也就是說,主角屬于極為特殊的類型”。
正如小說的主題:“大部分人總是表裡不一,他們做的往往并非他們内心真正渴望的。他們都有一種群居意識,懼怕被疏離與被排斥,懼怕孤單無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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