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
老王和老李好了半輩子,酒後的老王總愛向人炫耀,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如何如何的鐵,如何如何的杠。言語間充滿自豪,看着别人羨慕的眼神,酒意微熏的老王越發得飄。
倆人年齡相仿,又是同一個村的,打小那會一起撒尿和泥巴,一起打架,一起禍害“包打聽”家的尿盆。
咋回事?咋的還禍害上人家的尿盆了?
那會的農村人解手用的都是旱廁所,俗稱茅坑。而尿盆多是粗瓷器,夜間提回家,晨起倒尿後就擱置到茅房裡備用。
老王和老李小時候最見不得老鹹這個“包打聽”,那就是個是非精。旁邊有人聊天,他那驢耳朵就支楞起來,聽到就四處張揚,顯得就沒他不知道的事;聽不清就抓耳撓腮渾身不自在,那可就得挖空心思去打聽了。
一個男人不務正業,整日裡長舌婦一樣蜚短流長,沒少制造矛盾,這可真是個煩人精。因而大家說話都躲着他,跟防賊似的。
老王那會膽小,但人小鬼大,他盯上了老鹹家的尿盆,老李彈弓瞄得準,倆小家夥一合計,老鹹家的尿盆就咣當了。
那晚睡覺前,老鹹家的女人去茅房提尿盆,沒找到尿盆,卻看到滿地的廢瓷片。女人氣得要死,跳着腳罵大街,這一罵就是半個時辰。
“哎喲喲,哪家挨千刀的王八羔子幹的好事?缺德帶冒煙,生了孩子沒屁眼……”
那晚村子裡的狗吠聲此起彼伏,彼時家家戶戶正準備熄燈就寝,那女人扯開了嗓子罵,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家的尿盆被打碎。村人們豎起耳朵,從其斷斷續續的罵聲中聽了個大概,無不幸災樂禍,拍手稱快。
長大後的老王和老李依然保持着革命友誼,隔三差五地,不是在你家就是在他家小聚,小飯桌一擺,小酒壺一蹲,就着一碟鹹水豆,二兩小燒下了肚,話匣子這就打開了。而每次提到小時候整治包打聽,彈弓打尿盆的事,兩個漢子對上一眼,然後就是開懷大笑,酣暢淋漓,仿佛趙子龍在曹營殺了個七進七出。
可是最近老王有一陣子沒登老李家的門了,有時遠遠看到還要繞道躲開,老王的反常引起别人的注意。這倆人鬧别扭了?他倆可好了半輩子的,從沒紅過臉啊。
有人問詢過,兩人均三緘其口,諱莫如深。咋回事啊?這可憋壞了村裡的包打聽,搞不清楚原委,怎麼吃得下睡得着?拐了七七四十九個彎,幾番打聽下來,老鹹終于搞清楚了因何而起。老鹹探聽到了,這事在村子裡還有秘密嗎?
原來兩家的孩子都長成了大小夥,受大人的影響,兩個孩子的關系相處也不錯,兩家人這就是父一輩,子一輩的交情。
這年小王處了個對象,很對眼緣,倆人的關系發展突飛猛進,很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這本來是件喜事,可老王卻是愁雲慘霧,孩子訂婚的彩禮錢還沒湊齊呢,這可咋辦?愁人啊!
王嬸不失時機提醒他:“倆人平時好得蜜裡調油,穿一條褲子都行,如今咱家遇點難處,向你哥們開個口呗,老百姓過日子,誰家沒個山高水低的時候?”
要說老李家的日子老王也清楚,人家有一手電焊手藝活,會走管線,還懂點機修,平時掙點錢自然要容易些,不像自己,隻知道賣苦力換錢。隻是老王半輩子沒因為錢的事求過人,這猛不丁的,他還真張不開這個口。
可經不住老伴的再三穿掇:“開個口就咋啦?咱不缺胳膊不少腿的,拉點饑荒還怕堵不上?” 萬般無奈下,磨磨蹭蹭地,老王去了老李家。
老王隻覺得腳下沉重,老李家的門檻都快給他踢爛了,以前去過多少次沒數,但今天的心情完全不同,果然是求人如吞三尺劍啊!這求人就得矮人一等,似乎出氣都沒那麼順暢。
“哎哎,霜打茄子啦?耷拉個腦袋。”看到老王進門,老李調侃。
老王張了張嘴,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有人借錢時有理霸道,好像别人欠他的,你不借給他,感覺你都不好意思。如今輪到自己,咋就愛你在心口難開呢?
“”咋地了這是?有話就說,有屁快放,娘們唧唧的,還是個爺們嗎?”
在老李的再三催問下,吞吞吐吐,老王感覺把意思說清楚了,他覺得老李應該聽得懂。
老李能聽不懂嗎?正當老王内心忐忑不安時,老李發話了:“咳!我當啥事呢?看把你愁的。說吧,借多少?”
老李的态度讓老王深受鼓舞,鼓起勇氣:“五萬有嗎?”
“有是有,隻是過不了太久,我家小子也該成家了。最多兩年,若是能還上你就拿去先用着,如果不行,那就……”
老李是個痛快人,但凡事當面講清楚,談錢不傷感情,沒毛病。
老王思忖片刻,“應該沒問題,如果手頭寬裕了,也許可以提前還上。”
“那行吧,準備好我通知你。”
事情辦得很順利,老李這是應承下了,老王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哼着小曲回了家。
三天後,老李打電話,讓老王父子倆到家裡拿錢。老王樂得跟王嬸炫耀:“咋樣?要說還是我哥們,夠意思!“
李家的客廳裡,茶幾上放着厚厚的五沓百元鈔。給老王父子斟上茶水,老李說:“老王啊,咱兄弟倆關系不一般,好到今天不容易,你是最清楚的,也許就是因為始終沒有在經濟上的往來。說實話,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但看到很多年的關系因為經濟往來翻了臉,我不忍心啊!”
“那不能,那不能,你幫我度過難關,感謝還來不及呢,怎能因為錢再和你翻臉?那還是人嗎?"老王誠惶誠恐。
老李說:“親兄弟明算賬,當面說透,過後不臭。”他從抽屜裡拿出紙筆,這是要老王出個借據。
五萬塊也不是個小數目,出個借據也好讓人家安心,老王毫不猶豫接過紙筆就準備打借條。
可是老李伸手攔住了他,“這錢終究是要用在孩子身上的,借據還是讓孩子出吧。”
“啥?為啥?我出不一樣?”老王一時有些懵懂,看着老李意味深長的眼睛,他好像明白了什麼:“你是怕……怕我早死?”
“别說得那麼難聽,借據打給我兒子,我是怕我活不了大歲數。”
錢終究是借到手了,可老王心裡總覺憋得慌,我這才四十多歲,很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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