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大哥其實是我的本家堂哥，雖說我把他叫大哥，實際上他的年齡比我父親還大兩歲。

在我們家族，父親那一輩共兄弟十二個，我父親排行老十二，是最小的一個。大哥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大伯排行老大。所以，在我這一輩，大哥在男丁中排行老大。

因為大哥和我父親年齡相當，他們從小一起上學，一起幹農活，關系特别好。

大伯家窮，孩子又多，經常吃不飽飯。那時大哥才十六歲，他被餓怕了。一家建築單位來村子裡招工，大哥報名去了。

這家建築單位在西安，大哥去了以後，被安排在工地上幹活。他年紀小，身子弱，每每累到癱軟。

大哥跑到後勤，說自己會做飯，單位就安排他去食堂幹活。

其實他從沒做過飯，但不妨礙他勤快。待早上廚師們來上班的時候，大哥已經将竈台和地面打掃的幹幹淨淨。

就連好幾年都沒有洗幹淨過的烏黑大案闆，也被大哥刷洗出了本來的顔色。至于摘菜洗菜，洗碗刷鍋的活更不在話下。

食堂的師傅們喜歡這個既勤快，又有眼力勁的小夥子。不出幾年，大哥就已經是食堂大大廚了。

大哥說，他之所以要去食堂，就是因為食堂能吃飽飯。剛開始進廚房時，他不敢多吃，怕别人知道他飯量大，不要他。

所以他在人前少吃一點，待别人下班後，他才偷偷吃幾個饅頭。

單位在杭州有了新項目，大哥被派到杭州當大廚，掌管食堂的工作。

大哥依然很拼，将食堂打理得井井有條，飯菜量足味道好。因為大哥工作積極，又很上進，很快就成了後勤領導。

大哥兄妹幾個，小時候不知先是誰頭上患了黃水痂，因為家貧沒有錢治，便一個傳染一個，最後兄妹五個全是光頭。

因為是光頭，沒有姑娘願意嫁給大哥。最後經人介紹，找了鄰村一個比較老實的姑娘。

大嫂不笨，就是比平常人反應慢一些，幹活尤其慢。大哥是家裡絕對的權威，說一不二，大嫂全聽大哥的。

大嫂生了四個孩子，三兒一女。四個孩子都沒有念幾天書。

女兒勤快老實，嫁到婆家後，家裡地裡拼命幹活。我那時在縣城上高中，在往返家校的路上，經常能碰見她用自行車馱着蔬菜去縣城賣。

盡管這樣，女兒家的日子依然過得很窮。為了蓋房子，婆家人讓她給大哥寫信要錢。

此時大哥的日子已經過得很殷實了，但大哥嫌棄女婿一家沒出息，日子都過不好，回信将女兒和女婿臭罵了一頓，更是沒有借錢給他們。

也因此，女兒和婆家有了嫌隙，女兒想不開，喝農藥去世了。

大哥沒有回來看女兒最後一眼，隻是歎息，這就是她的命，怨不得誰。

大哥日子好了，喜歡喝酒。幾個兒子也喝，而且酒量都不小。過年的時候，大兒子去給丈人家拜年，喝多了，騎摩托車回家，撞到了路邊的石頭上，當場就沒了。

如今的大哥已經退休回家。這麼多年，他攢了不少錢。在我們當地，算是有錢人了。家裡蓋起來兩層小洋樓，買了車。

而且大哥很勤快，又養了十幾頭牛，每年都能賣不少錢。

大家都知道他有錢，當然他的二兒子和三兒子也知道。二兒子和媳婦擔心父親把錢給了三兒子，三兒子和媳婦怕父親把錢給二兒子。

三兒子媳婦最厲害，要求大哥把退休金卡交給她。大哥不給，兒子和兒媳們變着法的要錢。

我開車回老家，大哥遠遠看見我的車停在門口，一瘸一拐地過來串門。人還沒進來，聲先到：“妹子回來啦！”

我趕緊出來扶住他，大哥這幾年腿腳越發不好了，但還養着牛，還是天不亮就起來幹活。

坐下後，大哥訴說着兒子們的不孝，孫輩們和他也不親，都惦記着他的錢。

父親擔心大哥以後的生活，讓他考慮以後動不了了，咋過活？因為這幾年，大嫂的身體很差，自理都很困難，更沒法照顧大哥。

大哥長歎一聲：“等我不行了，我就不吃飯，不出一個星期，就餓死了。”

我心下凄然，大哥一輩子要強，肯吃苦，肯幹活，終于富裕了，但卻成了村子裡最有錢的可憐人。

一個人現在的生活狀況，一定是由他之前的作為造成的。大哥是一把過日子的好手，但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大嫂太過于老實，不可能教育好子女。大哥本該肩負起教育子女的責任，但他沒有。

對女兒的漠視，對女兒在婆家真實生活的不了解，導緻失去了女兒。

長期過量喝酒，對任何一個家庭來說，都不是好事。大哥因此失去了一個兒子。

大哥有錢後，過于張揚，他曾在村子裡揚言，他是村裡最有錢的人。其實不然，其他富裕低調的，大有人在。

大哥的幾個孩子都沒念幾天書，其實那時他已經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供孩子讀書，隻是他對教育的重視程度不夠 ，任由孩子發展。

如今的大哥年事已高，性格不再像以前那樣強勢。兒孫不少，但并未繞膝，更多的是孤獨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