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草木集:野菊花
那天,我與你融為一體,享受着孤崖上的靜谧。
總算認識了你:細密花瓣,圍着柱狀花蕊,圓圓一朵,芳香馥郁。連帶我也香了,從指尖到發絲,從愁郁,到放飛思緒,連帶那西天的月牙,那暮霭朦胧下的瓦房,都香了。
原諒人的眼睛,是多麼不專情,也挑剔,心意馳騁,還沒好好落下一朵花完整樣子,又頃刻别戀了另一枝,這嫩黃嬌豔,實在是看不過來了,索性一把摟進懷裡,放到鼻端,細細嗅,輕輕聞,再躺入叢蔭中去。這小小花朵兒,偏讓那碩大花蕊,奪了花瓣的柔美,生就隻一副藥用樣子,隻不作那妖娆讨喜的媚,無拘無狀的羽葉,鋪開來細細的枝丫,四向散開,不管不顧,碧葉承托,花粉撲飛。
九月菊盛的日子,野菊花就這樣悄悄熱鬧起來、蓬勃起來、放肆起來。一堆堆一片片,金燦燦,黃澄澄,染了山崖河岸,不懼秋霜,不染雜色,獨自嬉鬧在山丘林地,點綴在荒草漠漠裡。
人一旦撞見,入眼瞬間,便要被勾了魂魄,便要來一起,滾這一趟黃花地。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那滿城怒放的嬌豔的家菊,用這比喻也恰當。
隻野菊野性難馴,隻不願參與這沖天豪氣,那滿城昂揚的輝煌鬥志,都與之無關似的,隻交給東籬前的大黃菊小黃菊們,它隻不落門戶的,桀骜地隐身在這荒郊野外。
記得有好幾個秋,經過萬笏朝天山腳下,恍惚間,曾瞥到崖壁上的黃,耀眼燦爛,回家随口說起,家中老人總說:“如果那是野菊花就好了,帶苗扯回來,那可是好東西。”
怎樣個好東西?總沒法弄清,老人總是充滿疑慮,總要接着說道:“就怕不是野菊,而是和它相似的千裡光,那可是劇毒之物,苗倒也是好,但隻能泡水洗浴,絕不能吃到嘴裡。”
這種對話,隻讓人對野菊生了恐懼,自問沒有神農華佗的本領,誰敢拿命去試?惹不起,總躲得起,是我這種庸者常态。
野菊花,也就被多數人忽視了,很少出現在人們的言談中。
但到底是要認識的,如我這清淡到不正常的庸者,也要試圖尋找一些出世真理:如同“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如同“隻要你想,總有那合适的人或事會等着你”;如同這世間緣法,皆起于心有所念,心有所向,終會尋到那屬于自己的知己……總之,我和野菊走到了一起。
我是真用了心的,當開始傾心于靜心,傾心于山野,自然界的一些真相,便不再神秘。
赫赫有名的千裡光,常拼了野菊開在一起。和野菊不同的是,它花瓣稀疏,花蕊細小,葉形狹長,苗兒亂亂一篷,同為黃花綠葉,同為這秋日裡的“姊妹”,一圓潤一纖瘦,一剛硬一柔弱,這巨大差别,怎會像了去?怎就分辨不了?實在是“赤腳大仙們”的一大誤。
“誰在乎呢?嘻嘻”,野菊笑臉一樣的花朵,朵朵向了陽光。榮辱得失,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山林的花草們,總不在乎人間那嘈雜的争論。
我劈開荊棘,爬上山崖,尋寶一般,被突兀鋪展眼前的滿坡花海震撼。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坐進花叢,放眼四野,阡陌縱橫,雞犬相聞,公路就在腳下,來去匆匆汽車行人,這崖上,風光獨好。
惬意地藏在高處,與閨蜜竊竊私語。這女子,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臉蛋,和野菊相映成趣,她不停“咯咯”笑着,這小小的滿足與喜悅,就使她忘卻了人間煩心事,誰說不是花美人更美。開車路過的人,自然注意不到崖上人語聲,風塵仆仆,一閃而過,讓我們有偷了人間半日閑、竊盡自然之美的小得意。
我們盡量小聲說話,卻不知幾時,崖下出現了一位阿婆,她挺直着腰,眯縫着眼,對崖上細細觀瞧一番後,才出聲道:“你們是怎麼上去的?我都沒找到過路,那花兒,好了你們摘喲。”
我開心邀請:“阿婆,那邊已開好路的,您上來,我們一起摘。”
“哦不了,我這把老骨頭,可折騰不了了,這是好東西呀,根洗幹淨了,煲水鴨湯喝,可以降血壓,我每年都要炖幾隻的。”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好?看着籃子裡金燦燦的黃,我到底是貪戀美色之俗人,便随意問道:“真有用麼?”老人卻非常認真道:“是有點用的,你看,我家就那邊。”
說罷,指着山腳不遠處一棟鄉村别墅,庭院整潔,靜悄悄的,她臉上全是幸福與自豪。這位白發老婦,就這樣開始仰着脖子,和我們聊開了家常,細數日常歡喜,四季收成,道不盡天倫之樂,四鄰和睦。
她像見了故友般,陪着我們說了半小時話,直到我倆從山崖上下來,她才戀戀不舍道别。
每當說起東山村這番場景,閨蜜總是眼神漂移,無限懷念。
再次路過那個村子,她突然要回去轉轉,到底尋找什麼,她說不出來,她就想去轉轉,從那孤崖下過,擡頭望望,崖上青蔥一片,野菊已不知蹤影,不由連帶我也若有所失。
閨蜜是個不善于言辭表達的人,但我知道,她陪我融入自然的過程中,大地已悄然轉換了她的心境,她竟不可知,不知為何自己常要失魂落魄了,我隻心下笑了她。
有些時光,或不可複制,但野菊花,已成為我們的摯友,未來每一個秋,都可期了,那崖上風光,将旖旎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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