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語|好棋盤用在刀刃上

每一個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所以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作家歌德說過:“一棵樹上很難找到相同的兩片葉子,一千個人之中也很難找到兩個人在思想情感上完全協調。”

這個道理似乎很容易理解,但落實在每個人身上,心甘情願地尊重他人意願的卻是鳳毛麟角。

就說眼下這個人吧,正在我家客廳裡哭訴他的委屈。

“我辛辛苦苦把他養大,還培養得這麼優秀,小時候的乖乖崽,如今卻不聽我的,全聽他爸爸媽媽的了,憑什麼呀?”六十多歲的卞大哥流着淚說。

“他象棋下得那麼好,參加市裡比賽拿了冠軍,在省裡的比賽那也是上了名次的,這就是一技之長,别人比不了的特長,怎麼說不賽就不賽了呢?他怎麼就那麼有主意?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卞大哥從沙發上站起來,揮動着他的長胳膊,活像參加辯論會的選手似的,慷慨激昂地發表着他的演說。

“卞大哥你别激動,孩子的成長有你一份功勞不假,尤其是象棋方面,你确實花費了不少功夫,是他象棋的啟蒙老師,可是你不能把你的愛好非要強加給孫子呀,他也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的。”我也站起來對着他說。

“他現在是小樹苗,家長不得扶着點兒?要不長歪了咋辦?再說他的象棋下得确實出來拔萃,為什麼就不下了呢?”卞大哥氣哼哼地說着。

公雞叫了,是卞大哥的手機鈴聲,他掏出手機接通:“是我,啥?就等我了,好,馬上到。”卞大哥抓起沙發上的外套,邊往外走,邊回頭跟我打招呼:“我下棋去了,改天聊。”

我終于松了一口氣,這電話來得太及時了,因為我了解這個老鄰居,出了名的倔老頭,特别認死理,除非他自己想通了,否則很難接受别人的勸告。

事情是這樣的,卞大哥退休之前是某軍工廠分廠廠長,除了管理才能之外,他的業餘愛好也發揮到了極緻。一個是他的書法篆刻作品,在市裡的展會或書法活動上都得過獎;另一個是下棋,下到全廠無敵手。

卞大哥想不到的是,他的這一愛好被孫子繼承了,卞大哥是遼甯沈陽人,長得人高馬大,人也豪爽大氣,純粹的東北爺們兒,人們都叫他“卞大哥”。

有個天津作家叫馮骥才,個子太高了,人稱“大馮”。

大馮可以叫,但“大卞”叫着大概不文雅,所以人稱“卞大哥”。

卞大哥做得一手好菜,把孫子養得白白胖胖的,人見人愛,同時爺爺的拿手好活象棋,也一并傳授給了孫子,還真是應了那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隻不過這孫子比兒子的象棋下得還好。

孫子琦琦跟着爺爺耳濡目染,加上爺爺的精心培養,在小學和初中階段的每一次象棋比賽中都是第一名,有一次代表學校參加市裡的比賽,還得了冠軍,在省裡的比賽也排上了名次。

孫子得獎,爺爺更是沾沾自喜,一方面誇耀自己棋藝精湛教得好,另一方面誇贊自制的棋盤是神器,能夠訓練出棋界精英。

關于棋藝當然沒得說,與他下棋的人無不誇他棋藝高超。至于棋盤,他不會輕易示人的,我是出入他們家的常客,因為我倆曾是工作上的夥伴,卞大哥的軍工廠是我們公司的外協廠家,一些核心部件在他們廠裡加工,可以說是老朋友了,後來又住在一個小區,來往更加密切,所以有幸見過他做的那個棋盤。

這個棋盤确實與衆不同,卞大哥會木工活,在廠裡負責技術工作,精通設計,動手能力強,所以做個棋盤對他來說不在話下,隻要他想做。

據說那是榉木做的,在“楚河漢界”處可以折疊。蓋起就成了長方形的盒子,翻開來就是棋盤。不知用的什麼漆,棋盤呈紫檀色,泛着光亮,棋子當然也是紫檀色,上面的字呈暗黃色,凹陷處為黑色,給人一種沉穩持重的感覺,下棋的雙方真像是隔着楚河漢界在博弈拼殺。

原來整天圍着爺爺轉,和爺爺一起吃飯,一起下棋的乖孫琦琦如今已進入高中階段,而且孫子與爸爸媽媽越走越近,他們談論的話題也非常廣泛。

現在的琦琦不讓爺爺喊他下棋了,還表示不再參加棋類比賽,這可把爺爺氣着了,但是不管爺爺怎麼說,他就一句話:我的生活我做主,别強迫我做什麼。

所以卞大哥氣不過,跑到我家裡來訴苦。

晚飯後外出散步,又碰到了在河邊溜達的卞大哥,看上去情緒好多了,見面有了笑模樣,提起下午的話題,我誠懇地跟他說:“你的辛苦和付出孩子們都記着,但他們也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孫子讀高中,學業很重,肯定沒精力下棋了,這是明擺着的事實,你不該怪他為什麼不參加象棋比賽。再有你想讓他将來專門去下象棋也不現實,不如等孩子大學畢業,他一定會有自己更好的選擇,可不一定就下棋這一條路可走。”

卞大哥張嘴要說話,我伸手阻止了他,接着說:“你聽我把話說完,你這是自己沒有實現的理想,想讓孫子繼承下去,替你完成心願,這對他不公平,他有屬于自己的人生,愛好象棋是受了你的影響,但那隻是一個階段,如果他真喜歡,那也由他自己去安排好了,爺爺不要管得太多。至于他和父母走得近,那再正常不過了,父母畢竟年輕,他們更聊得來,我們都是爺爺輩的,和孫子輩兒早就沒有多少共同語言了,他跟父母親近,他們感情好,關系融洽,我們應該替他們高興,你吃哪門子醋啊?”

可能是卞大哥下午下棋下得痛快,也或許是他自己想通了,反正我說了一大通話之後,他沒有反駁,隻是邊聽邊歎氣,我們分手時他說了一句:“可惜了我的棋盤。”

我說:“你已經把棋盤用在刀刃上了。”并拍了拍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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