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體黃金

這個小楊,非扣他工資,多花了三千塊錢!

鄭乾坐在後排出租車座位上,副駕的老闆罵罵咧咧地說。

這個小楊沒一點眼力勁,就沒看出來他都把女朋友的分酒器拿過來了,也就兩瓶打住了,非開了我一瓶茅台,12年的茅台啊!

鄭乾坐在前排,也應聲附和着,可不,我還以為就喝兩瓶就行了,怎麼喝了三瓶,這下招待可是規格夠高的了!

我非得扣他工資不行,老闆又惡狠狠地說。

鄭乾把頭扭在一邊,也就不再接話茬了,其實他覺得小楊做的沒什麼差錯,多花幾千塊錢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而老闆的抱怨反而讓他覺得老闆有些小家子氣了,在一貫的印象裡,他覺得老闆花錢都是大手大腳的,為人義氣,大方,現在這樣的小肚雞腸,讓鄭乾忽然間有些怅然,這人哪,真是複雜的動物,比數學方程,或者程序算法複雜千百倍,人心隔肚皮,藏在臉皮後面的真人像潭水一樣幽深和冰冷的,鄭乾不覺得微微一顫,他還是太單純了。

生意人就是生意人,生意人是看到的收入支出,利益得失,幾千塊錢的支出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什麼都是一點點的積累出來的,财富是,負債也是,不是公司的老闆,可能在花錢上就更加大手大腳了,沒有危機意識,鄭乾也在為老闆開脫,人之常情,必經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更何況他還養着幾個人,現在項目也不景氣,幾千塊錢也就成了大事了。

該省省,該花花,我是不是有點小肚雞腸了。老闆也自顧自地自嘲着。

鄭乾心裡說是,但是嘴上卻不說,還是笑着附和,該省省,該花花,騎着自行車去酒吧,兩個人哈哈大笑了一陣。

鄭乾的大笑和老闆的大笑都略微帶着些苦澀,是成年人迫不得已長在身上的特質,好像每個人都多多少少帶着苦在身上,所以那些所謂的真情流露或者表面上的開懷大笑,都是帶着苦字的,插科打诨裡帶着苦水,是互相倒着,摻雜在低俗的笑話俚語裡,接下來的大笑裡面是苦笑,裡面有無奈的謙恭,有迫不得已的掙紮,還有咬牙切齒的憤恨,真是苦啊。幾千塊錢的酒,在酒桌上戲稱為液體黃金,酒桌上的人在正向計算着,一小口酒差不多就是幾百塊錢,酒甚至比黃金還金貴,成就的器具裡面閃閃的金箔在透明的白酒錢就啞然失色了,這喝下的酒是五味雜陳的,幾杯液體黃金下肚,插科打诨,鄉野趣事就紛紛粉墨登場,赢得滿堂喝彩,觥籌交錯,每個人的面容微紅,就開始談生意,談生意也不是赤裸裸地,是區裡八怪的,繞着說出去的話,把刀槍藏在戲谑的話裡,再愚鈍的人也能從這些俚語和笑話裡,看到裡面的鋒芒,然後就神情也繃緊了一些,肉皮跳一下,又迅速地回複平靜,也是區裡八怪地說出去,說者有心,聽者有意,你來我往,再一起喝一陣,大笑幾句,每個人的心就在笑聲裡落下去,進了肚皮裡,人就開始晃晃悠悠地,好像進入了仙境,說的話也都是雲霧缭繞地,飄來飄去的。

最後是幾個人勾肩搭背地出去,一缺一塊東倒西歪地撞到酒店門口,又在司機的目光裡,幾個人抱在一起,酒氣吹到臉龐上,臉貼着臉,胳膊貼着後背,肚皮也貼在一起,大手互相拍打着,裡面帶着信誓旦旦的承諾,然後再依依不舍地分離,是在秘書和司機的勸解下,明天還有會議雲雲,每個人臉上都是白裡透紅地笑,密密地注視着老闆們的擁抱,握手,然後打開車門,把老闆們送到寶馬後排落座,在昏暗的光陰裡,有目光閃爍,手一擺就把黑夜擺到一邊,高檔轎車徐徐地沿着這個著名風景區的甬道開出去,把希冀和訂單還有背後的錢箱子拉扯得很遠很遠。

鄭乾喝了酒,幾千塊錢的酒,也就是那麼一回事,他為這幾千塊的酒感慨一陣,當然還有酒桌上的依雲礦穿水,水晶的紅酒杯,還有半人高的新鮮大刀魚,這都是金錢糊起來的盛景,而如果沒有金錢,他們什麼都不是。鄭乾就隐隐約約地覺得悲哀和怅然,他當然希望有錢,可偏偏幾裡地抗拒着錢,他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些東西都太過虛無缥缈了,鄭乾就在心底罵自己真不是個當老闆的料,不想着賺錢,這日子還圖個什麼。

你看哪個國家的人,不管是中國人還是意大利人,還是西班牙人,男人女人,甚至孩子都在談論金錢,誰誰賺錢多,誰又換了一輛保時捷,誰又買了一套大房子,誰又拆遷了,都是錢,每個人背後的标簽也都是錢。

鄭乾口頭上是不在乎的,心裡确實糾結着的,他也會被幾千塊的酒或者老闆兒子無意中的童言所刺激到,有一天老闆的兒子奶聲奶氣地問她的爸爸是老闆厲害還是教授厲害,他爸爸不置可否,但是他的兒子卻一口咬定還是老闆厲害,不然你看,他指着鄭乾,就算是教授也還得給老闆打工呢。

鄭乾就被刺透了一下,是細小的鋼針紮在心裡,然後又抽出來,有一滴滴地血珠從小孔裡滲出來,鄭乾就隻能大笑一聲,當然是老闆厲害,老闆錢多,然後咕咚灌下去一大口啤酒,有點苦。

添加新評論

暱稱
郵箱
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