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小村莊
我父親餘勤耕——大多人稱他為“長山餘勤耕”。我家住五顯餘畈村長山村民組。
小時候聽評書《三國演義》,當聽到劉備的五虎上将之一,常勝将軍趙雲胯下白馬、手握銀槍、身穿铠甲、足蹬戰靴,正威風凜凜的在兩軍對壘的陣前叫陣:
“dai、我乃常山趙子龍是也,誰敢過來受死!”時,我很驚疑,問身旁的父親:“趙雲也是我們長山人?!”
父親笑了:“不是哦!在我有記憶時,小村莊叫‘挑水崗’、還有一個别名‘餘家灣’,改叫‘長山’是1958年的事”!
哈哈,原來此長山、非英武神威趙雲的常山,多少有點令孩提時代的我失望。
小村莊别名“餘家灣”,是早先這隻住了我們餘姓一族,可以理解,但叫“挑水崗”這個名字有何來曆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一則有關挑水的故事,我倒是聽長輩們說過。
父親除大爺爺外,還有一個二叔。這個我該稱為二爺爺的先輩,據說一天早起,到廚房拿挑水的工具準備挑水。那天,他睡眼惺忪地走到廚房的時候,冷不丁發現有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正伸長脖子在水缸裡喝水……二爺爺受到驚吓,至此一病不起。他不久就死了,死時不過十四五歲。
這個有點神話性質的往事其真假性無法考證,我們所聽說的,想必是二爺爺當初告訴家人的。是二爺爺沒完全睡醒眼花出現的幻覺、還是真有其事?永遠都是不解之謎。二爺爺已作古了,他的墳卻真實存在,每年的清明,我們餘家的後代們會有人到他的墳頭祭拜一番。如果二爺爺泉下有知,想必也該知足了。
小村莊坐落在萬佛湖上遊,它依山傍水,要田有田要地有地。是一處環境優美而甯靜的世外桃源居住地。小村莊隻所以我稱它為“父親的小村莊”,一點也不為過,因為小村莊在父親最初的記憶裡,确實隻有他及大爺爺兩家。作為村莊的原始主人,到目前為止,在世的就隻有他以及大爺爺家的一個四叔了。
父親出生于1940年11月份,而爺爺卻在1949年7月份因肺結核過世了。就是說,父親在九歲不滿的時候就失去了他父親。
父親是家裡的長子,他上面有個大兩歲的姐姐,下面有依次小兩歲的弟弟妹妹各一個。爺爺過世後,三寸金蓮的小腳奶奶帶着這四個未成年的孩子艱難生活,好歹村莊上的田地都屬于父親和大爺爺家。
有土地就意味着日子有奔頭。爺爺過世後,家裡雇傭一個常年的長工,年幼的父親成了長工的幫手,整天在田地裡勞作。父親作為家裡的長子,他義不容辭用稚嫩的肩膀擔起了一個家庭的重擔。
父親是個有擔當的男人,雖然爺爺過世了,雖然他隻讀了三個月的私塾,但他卻全力支持我唯一的叔叔讀書。叔叔也不負厚望,最終成為我們縣師範學院培育出來的第一屆學生。叔叔成為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在我有記憶時,他就時任石關村小學校長,後直到退休。大爺爺家的三嬸嫁過來時,父親不過十二三歲。據三嬸說,叔叔在縣城讀書時,父親時常步行送糧票和錢物給他。
小村莊一度人煙稀少,男丁除父親兄弟兩人外,還有大爺爺家的三個叔叔,但大爺爺家二叔卻是光棍。聽長輩們說,二叔年輕時娶過老婆,甚至生過一個女兒——不幸夭折了。二嬸後來不知怎麼跑了,二叔就一直沒有再娶。
小村莊當初的房屋布局是坐西向東,大爺爺一家住南邊,父親一家住北邊。這樣的格局直到1958年萬佛湖(那時叫龍河口水庫)要修壩蓄水,上遊能被淹到的居民都要移民,父親的小村莊被遷來幾戶外姓村民打破。
早在外姓村民湧入前,即新中國解放後,小村莊周邊屬于我們餘家的土地就成了附近幾個村莊的共有資源。聽父親說是三個村莊合并成一個大生産組,他當時和大爺爺家的叔叔們都是組員。這裡還要交待一下:父親和大爺爺家在劃成分時,因田地不是太多,被劃成中農,算是幸運;但也是因為中農成分,緻使聰明好學的父親後來當兵時,雖然備受部隊領導重視和喜愛,但卻提不了幹。後轉業回來安排工作了,終因他軍人的耿直性格得罪地方父母官而泡湯……
在我兒時的記憶裡,小村莊是最熱鬧的時候。那時,除了在外有工作的人外,大家都窩在家裡。那時是小生産隊了——即我們一個村莊,隊員們上工幹活,都是被隊長哨子聲召集起來的。隊員們在一起幹活,熱火朝天、幹勁十足、吵吵鬧鬧——這吵鬧有玩笑;也有吵紅了臉的真掐。大人們整天為了生産忙得不亦樂乎,孩子們也沒閑着。小夥伴們每天放學來家後,除了力所能及的幫家裡做點事外,就是在一起瘋玩,你追我趕,整個村莊都被搞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熱鬧非凡……
小村莊随着成年男子婚後的開枝散葉,住戶逐漸增多、人口逐年上升。時至今日,小村莊有十七戶人家,人口到了八十多口。這些人中,居然出了十多個大學生,其中不乏有研究生和博士。做生意當老闆的、開公司的、從政為官的、打工的……可謂人才濟濟、人傑地靈。這些優秀人才的湧現,不知和吓死二爺爺的那匹神馬的庇佑可否有關?
以人口數量來說,小村莊和其他村莊比确實算小。但它一度是我們餘畈村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中樞區紐。因為村莊的打谷場邊,餘畈村的村址、醫務室、加工廠、油廠、配電房等全在這;再加上父親在上個世紀的八十年代末,置辦了一台電鋸,電鋸棚也在附近,周邊誰家建房子要加工木料,父親的電鋸聲就會響起;村莊的打谷場也是不定期下鄉放映露天電影和唱戲的重要場地。任何人一句“上長山”,其他人都會知道其意思——不是真到我們長山,而是到村址某處辦事。可見“長山”這兩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在整個餘畈村人的腦海中都達到了共識。
另外,80年代後期,我家一度成為小型電影院,因為我家的電視機是整個餘畈村買來最早的。那時,田地早已分産到戶,種莊稼的時間可自由調節。每天下午,各村莊的人隻要到村址辦事,事後大多會聚集到我家看一會電視。《西遊記》熱播時,好多人專門來我家看,我家兩間屋的大長廳一度人滿為患,我和弟弟從鎮上騎車放學回來,車壓根進不了家門……
但這樣的熱鬧場景早就過去了。
上個世紀後期,小村莊上的年輕人陸續出門掙錢,後在外買房置業,把孩子們也帶出去讀書了,村莊上隻剩下幾名婦女和老人。我的父親,貌似又成了小村莊的莊主,誰家的門打不開要換鎖;誰家沒人堆柴草——聽老娘說,父親有次從人家柴垛上滑下來摔得臉都腫了;誰家線路出了故障……總之,凡是沒男勞力在家的婦女或老人,隻要有困難,都會請父親幫忙解決。父親作為老黨員,充分發揮黨的優良傳統——有求必應。
現在,父親84歲高齡了,但精神矍铄。小村莊常年也就十多人在家,70歲以上的老人就有9個,誰家有事,在父親力所能及的範圍内,他還是會伸出援手。
小村莊最年長的四叔比父親大兩歲,但他耳背,你不高分貝和他說話,他壓根聽不見。而父親眼不花耳不聾,在整個餘畈村他也算知名人士;加上餘畈村有兩個年齡相仿的餘勤耕(其實另一個人後面一個字是‘根’),别人為了區分,提到我父親時,都喜歡在他名字前加上“長山”兩字。所以,父親在一定的意義上是和長山捆綁在一起的。
小村莊是我兒時的樂園,更是父親一輩子的家園。他除了1960到1966年在部隊服役外,一輩子幾乎沒怎麼離開過小村莊。我們兄妹四人,現在都在合肥,每次父親來,最多住一晚就返回了。想他在此多玩幾天,他總說:“哪裡都沒有家好!”
家好嗎?肯定!除鳥語花香、空氣清新外,小村莊有某種情愫時時刻刻都嵌在父親的骨子裡,讓他甘願寸步不離地守候!
現在村址已遷到環湖大道邊了,油廠變成了小食品加工廠,村醫務室還在,其他的都不在了。不過,一條兩車道的柏油路從村莊後穿過,鍊接環湖大道與舒曉路;小村莊家家戶戶的水泥路與這條路又相連,外面的大千世界,似乎與小村莊近在咫尺……
小村莊經過時代的變遷,依然是美麗甯靜的小村莊,但它似乎有某種魔力,讓出門在外的遊子不忍舍棄。遊子們在村莊上修建了一棟棟錯落有緻的别墅,在喧鬧的大城市呆久了,他們就回小村莊小憩幾天,返璞歸真,過上了“城裡有房、農村有家”的美滿生活。落葉歸根,遊子們在外漂不動時,小村莊是Ta們頤養天年的最佳歸所。
每天早上,父親都會在小村莊上轉悠。他老人家已有點佝偻的身影,在晨光的映照下和小村莊融為一體,不介意間捕捉一個鏡頭,就成為一幅絕美的“老人與小村莊”的油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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