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筆丨出差途中的“白噪音”

成為機關本部的一名安全管理人員後,出差成了家常便飯。全國各地不停地跑,高德地圖上點亮的城市越來越多,航旅縱橫上的航線圖越來越密。

常常出差的人,要面臨很多困難。

腸胃要學會接受不同地方的飲食——江南的清淡,北方的面,西南的辣,沿海地區的鮮。好在我很快接受了不同的入口的東西,努力把每一份食物轉變成身體的一部分。細胞裡慢慢積蓄了不同水土給予的營養,自己也長成了對任何地方都熟悉、任何地方都陌生的樣子。

總是乘坐不同的交通工具。常常趴在機場的大幅玻璃窗上,一邊看着停機坪上的大飛機,一邊等待雨停,等待機場廣播傳來飛機起飛的消息。有時候要在汽車上消耗一天的時光,道路兩側是流逝的風景。崎岖的山路,平坦的原野。風吹草動,林木蔥茏。雲在天空變幻形狀,雨後的彩虹在此處和彼處搭起一座七色的橋。我和我的皮箱、運動鞋一起,不斷适應旅途的羁絆。風雪與塵埃環繞,把幻想與思念,作為自己在人群中靜默時,自我讨好的原料。

加班加點工作是常态。一台跟随自己十年的筆記本電腦是最好的朋友。方案、通知、報表、簡報、講話稿……每一間賓館都能找到一處溫暖的燈光,都能找到一把觸感不同的椅子,以及一張寫滿故事的辦公桌。12點以後,我在word文檔裡記錄下最後一個标點符号,然後伸手拉上了人生中又一個場景切換時沉甸甸的舞台帷幕。

隻有睡眠不好适應。倒不是床的問題。床太軟,我就鋪起床單睡在地闆上。空調太涼,我就整夜關閉,然後讓自己浸透在汗水裡。我從不枕賓館的枕頭,我隻把浴巾放在脖子下,讓頸椎密貼,讓變形的骨頭一點點反向複原。可我害怕那陌生夜晚的靜啊!

結婚以後,我就習慣了有人睡在身邊。不出差的時候,睡不着,我一轉身就可以把手放在愛人的腰上,或者握住女兒柔嫩的小手。而在異鄉的午夜,我在夢中醒來,常常忘了自己在哪兒,有時還會忘了自己是誰。

不知道從哪一次旅程開始,我學會了伴着手機軟件裡傳出的聲音入眠。一開始,我用懶人聽書聽單田芳的《白眉大俠》、《童林傳》……那幾套評書,每一本我都聽了無數遍。單老的聲音,打從童年起就深深印在了骨子裡。

後來懶人聽書收費,我用抖音聽郭德綱和于謙的相聲。于謙的爸爸和媳婦成為了我搖籃曲的主人公。我總是微笑着入夢,夢到于謙正手忙腳亂地處理身下的一堆大腸。可抖音常常會莫名其妙自動停止,大概是廣告的原因,也可能是網速的問題。總之,當我在安安靜靜的夜晚醒來,發現手機屏幕一片黑暗,我又一次陷入恐慌,陷入了對自己是誰、人生有何意義的哲學問題的思考之中。再也睡不着,天看着看着就亮了。

現在我用微信讀書聽《大唐雙龍傳》。微信讀書軟件很穩定,語音播放一夜都不會停頓。可惜軟件不是采用主持人播放的模式,而是用AI模拟的人聲。我聽着聽着就會渾身冰冷,仿佛一個戀愛多年的人,突然發現對方其實是一個由鋼鐵和線頭組成的智能機器人。

無論如何,我還是習慣了在睡覺前做好相應的準備工作。刷牙,洗臉,燒一壺熱水灌進保溫杯,用浴巾代替枕頭,調好空調溫度,給手機插上充電電源,然後打開軟件。

“白噪音”刷的一聲穿進耳膜,鑽進了大腦皮層的深處。我不再思考生活中遇到的種種難題,也不願分析正在聽着的那個故事内容的好壞。我沉沉睡去。疲勞和疼痛一掃而光。

直到我在又一個明亮的早晨,伴着一成不變的“白噪音”的聒噪,伸伸懶腰,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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