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陽
鄭重聲明: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加伯樂主題寫作之【遺憾】
水來了,水來了,沙灘上一陣狂呼,大家不約而同地拿出手機,要記錄下這美好的瞬間。一浪高過一浪,突然不知誰喊了一聲,快撤退。沒等大夥反應過來,海浪排山倒海咆哮着撲了過來,大家轉身就跑,晨陽也混在人群中,鞋襪都跑丢了。不過,慢了,海浪還是把他卷入了大海。他拼命掙紮着,海水很涼,他手腳并用,但是作用并不大,他仍然很快喝足了水,高高漂在了水面。他感覺死了,又好像有最後一口氣,他隻能微弱地呼吸着。糟糕,突然有一雙大手向他壓來,正壓在他的胸部,他呼吸困難。笃笃……笃笃……傳來了敲門聲,那聲音敲得很急,就好像那來者腦門上正對着一把手槍, 慢一點就要腦漿崩裂。
他驚叫了一聲,翻身坐了起來,他渾身是汗,頭也發疼。他老婆雲露也被驚醒了,她說,晨陽你快開門看看,大早上的,是誰在敲門?真煩人。他一邊揉眼,一邊穿鞋,門剛離了個小縫,一股騷臭味就向他撲來,接着是一個瘦小的身軀向他沖來,太猛了,正中他的心窩,他立刻倒退了幾步。
他随口就罵了句:“操你媽的,沒長眼睛,把老子都快撞死了。”
他罵完,氣也消了許多。擡頭一看,來者是個女的,年齡和他差不多,三十來歲。他又看,好像有點面熟,可又覺得不認識。他正準備把那人推出去,那來者卻喊了句:“晨陽。”他一下子懵了,她怎麼會知道自己的名字。舊情人,沒有的事。他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女的接着又來了句:“晨陽,你真的不認識我了?你再看看,應該是我變化太大。我是夢嬌。”說完眼裡流出了淚水。不過很快她扭過身,擦幹淨了眼淚,接着說了句,“剛才是蚊子飛眼裡了。”
“這女人一點沒變,說謊不眨眼,冬天怎麼會有蚊子。”
他故意刻薄地說:“夢嬌,我的闊太太呀!混得不錯,我都認不出來了。你聞聞你身上的味,和母豬身上的味有什麼區别,又騷又臭,多天沒洗澡了吧!快滾出去,别髒了我的地皮。”說完他惡狠狠地瞪了瞪她。
夢嬌張張嘴又合上了,她想說話卻沒說。她站着沒動,就好像腳底闆上長了無數個根須,牢牢紮根于了大地,她不但沒有動,仿佛要站得更久一些。晨陽可不想這樣,她多站一分鐘,他就多一分鐘危險性,如果讓雲露知道,他可是有口難辯。
他剛才媳滅的怒火又燃上了,這次好像幹柴上澆了汽油啪啪……啪啪……他火冒三丈,上去就揪住了她的衣領,一擡胳膊就把她扔到了外面。隻聽到咚咚……咚咚……他一看,她的頭上就流出了血。他有些後愧,出手狠了點。他想過去看看,問問,要不安慰兩句,但他實終鼓足不了勇氣。接着傳來了聲,“媽媽,你的頭流血了。”他這才發現她還帶着一個小男孩,他隻瞟了一眼,感覺像觸了電,他長得怎麼跟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大腦袋,圓臉蛋,那眉骨,那眼神,太像了,難道……不可能,都是自己瞎想。
當年她可是高調離開的,更重要的是他清清楚楚記得她當年說過的話,她說,她找了一個老闆,這輩子吃喝無憂,離開他就是最明智的選擇,她還說今生再也不願見到他,來世更是如此。如今她怎麼親自找上了門?難道她有什麼重要事情當年沒說清楚?不可能。像她這種嫌貧愛富的女人怎麼會呢?
不過,她望着眼前這位要飯打扮的前女友,禁不住還是限入了美好的回憶之中。他和她是高中的同學,她學校的校花,身材不太高,皮膚細白紅潤,臉蛋總如八九月的石榴,打了粉底,然後又染上了淺淺的紅色,見人似笑非笑,說起話來叮鈴鈴……叮鈴鈴……猶如青石闆上訂銀釘。追求者明的暗的自然很多,有的明目張膽,有的偷偷摸摸,可最後夢嬌卻把愛的繡球投給了晨陽。
晨陽除了有一副好的皮囊什麼都不行,學習不行,家裡也很窮。大家都一緻認為不會有好結果。人言可畏,居然讓他們猜中了,高中畢業後,他們倆隻短短同居了三個月就分手了。分手時晨陽完全失去了理智,把男人的臉都丢盡了,硬是跪在了夢嬌眼前。可夢嬌居然看也不看一眼就走了,并說她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下輩子也一樣。
晨陽想着不由淚花滿面,當年他為她曾幾次跳河,不過都沒死成。是老天憐憫他,又賜給了他現在的妻子雲露,是雲露讓他這棵死心的小樹又活了過來,重新紮下了根,長出了綠葉,煥發出了生機。雲露可是個好女人,不但能做一手好飯,更重要的還十分體貼,每晚都給他洗腳按摩,他愛寫毛筆字,她就站在旁邊幫忙研墨,墨沒了添墨,茶沒了添茶。更重要的是她對他的過去也不深究,即使外面的人故意把他的過去說給她聽,她聽罷也會淡淡地說:“我早知道,不用您多管閑事。您還是多關心一下自己吧!快回家吧!您男人正和别的女人在家上床呢!”那人被氣得嘴裡不停呸呸……呸呸……
“你男人才和别的女人正上床呢!真不知好歹,什麼玩意,好心當驢肝肺。”
可老天又讓人愛又讓人恨,一方面給他抛了個大大的繡球,一方面又給他了個大大的倒黴蛋。他和雲露雖然結婚了三四年,那事沒少幹,可雲露的肚子就是沒動靜。大大小小的醫院也沒少去,沒少找大夫,西藥中藥合着吃,就是沒有效果。最後實在沒辦法不得不求助于神靈,逢初一、十五到廟上,燒香拜佛,幾年過去了,可送子娘娘就是不開恩,雲露的肚子照舊,還是沒求來一男半女。蒼天呀!難道讓他晨陽絕後。遺憾呀!人生本來就由許多遺憾組成,也許沒有遺憾的人生就不是完美的人生。不過,這也太殘了吧!
他思緒萬千。突然,他萌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那小孩如果真是他的種,并且能送給他多好呀!太愚蠢了,晨陽,你就做白日夢吧!誰家的小孩能願意送給自己,别傻了,你天生就是個倒黴蛋,你命中注定就該沒兒子。
他懊惱。他懼喪。他心裡還有些怨恨雲露。可她又很珍惜他和雲露現在的那份感情,一切都太來之不易了。他把頭轉了回去,他偷偷觀察着屋裡的動靜,一切照舊,沒有一點動靜。他竊喜地又把頭轉了回來,他偷偷仔細觀察起了那小男孩,太像了,簡直是對着自己畫的,難道……當年……
突然,傳來了他老婆雲露的聲音,“天剛亮還讓人睡不睡了,我讓你出去瞧瞧,你們居然還嘀咕起來,難道你們是舊情人。”晨陽一聽是雲露,他又急又慌,接着上去就推起了她。他一邊推,一邊回答,“是個瘋女人。我把她趕走了。”
“瘋女人。”夢嬌的淚珠滾了出來。她拿袖子擦了擦。擦罷,這次她沒有猶豫,拉起小男孩的手就走。
她步伐邁得很大,像逃命一般。孩子個頭不大,被她拉得趔趔趄趄。他看着,不由心疼起孩子來,便大聲說:“慢點,孩子胳膊都被你拉斷了。”她聽到了喊聲,頭也不回就答道:“我的孩子,關你屁事。”轉眼間夢嬌和孩子就不見了。
不見了孩子,他站着,愣了一會兒,就轉過身回屋。他推推門紋絲不動,門在裡面鎖上了。他使勁拍拍,又喊喊,半天連句話都沒有。他正準備轉身離開,裡面卻傳來了惡狠狠地聲音,“找你的舊情人去吧!我偷偷看了,你們倆關系肯定不一般,還有那小男孩我看着長得和你有點像。”
“什麼舊情人?就是一個瘋子。”
“瘋子,你就騙你自己吧!”
門依然沒有開。晨陽怨恨地使勁朝門上補了幾腳,然後就走出了家門。出了家門,他不知道該走向何方,他感歎,剛才還挺好的,眨眼間就變了。一股冷風來了,吹得他哆嗦了幾下,縮了幾下肩,緊跟着又趔趄趔趄了身子。冷風過後,他重新站直了身子,伸長脖子向北方走去。
他記得北方有一片小樹林,那裡栽滿了密密麻麻的一些叫不出名的小樹,每年夏季那些小樹枝繁葉茂,便會招去許多青年男女前往談戀愛。當年他和夢嬌也沒少去,他們在那裡留下了太多的歡樂和回憶。自從他和夢嬌分離後,他再也沒勇氣去過那個地方,他怕勾起他的傷心事。今天,他突然有了勇氣,他要看看那些小樹長大了沒有,看看那裡的一草一木變了沒有,于是他一路向北奔去。
當他到達小樹林時,他一下子傻了眼,這那還是他印象中的小樹林,樹林周圍堆滿了大大小小一堆又一堆的垃圾,如同一個亂墳場。更讓人不悅的是垃圾中的白色塑料袋到處都是,風一吹,發出凄慘的叫聲,像無數個冤死的鬼魂。樹木也不能幸免,被砍伐得稀稀疏疏,有老茬,有新茬,老茬上已長出了木耳,新茬上正向外淌着汁液。不過他還是從容地走了進去,像走進了墓穴,又好像踏進了聖殿。
他一走進去,過去的一切都來了。他看到了夢嬌,她還是當初的模樣,羞答答的臉蛋如八九月的石榴,他還俯過身子輕輕親吻了那裂開石榴的小嘴。他的嘴立刻觸到了甜蜜的汁液,他使勁吸着,像吮吸着母親的乳頭。
他做着夢,夢卻一點不假,他也根本不用懷疑。他果然看到了她,她就站在不遠處。他沒有猶豫就邁了過去,開始她笑盈盈的,一個勁朝他笑。他也跟着笑。不過,很快她就哭了。他不懂,他也跟着哭。
她哭着向他講述了他不知道的一切,她說,她當年離開他并不是真心的,離開她并不是她的本意,她隻是希望他過得比她好。說着她眼淚掉了下來,兩個肩膀也跟着一聳一聳。他一下子抱住了她,輕輕拍起了她的後背,很快她心情就平靜了。她直起腰,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紙遞給了他,他好奇地打開了,躍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幾年前的化驗單,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夢嬌,女,二十二歲,造影顯示乳房結節三個杠,這無疑是判了死刑。他手中的紙掉了。不過這并沒有絲毫影響到她繼續講下去,她說,她絕望了,她一下子從愛情的蜜罐跌進了冰窖,她首先想到了死,但她覺得她又不能死。也就是在同時,她卻意外地查出懷孕了,她悲喜交加。她要是死了,無故的孩子就要跟着她一起殉葬。不,她要活。不過,她又想到他,她不能告訴他,不能讓他太痛苦,于是她決定離開他。她沒有猶豫就編了一套謊言輕易二舉離開了他,她并不知道以後的結果。離開他之後,她極積治療,奇迹出現了,她不但沒有死,還順利地産下了一男嬰。當她出院時,她抱着孩子去找他,她想給他個意外驚喜。可一切都晚了,他已經和别人結婚了。她恨他,也恨自己,為什麼不早點告訴他,為什麼自己承擔了所有的一切。當然她不可能永遠自己一個人過下去,她嫁人了,嫁了一個既打她又打孩子的男人。不過總算有了一家,有了一個可以提供溫飽的家,日子就這樣将就着過吧!
一晃幾年過去了,有一天夜裡,她丈夫上夜班回家的路上不幸被一輛大貨車撞了,并且當場昏迷不醒。司機卻潛逃了,她為了救他,花光了積蓄,該賣的也賣了,還欠了一屁股債。最後卻換來了一個植物人丈夫,他吃喝拉撒不會,整天她需一點點喂,一點點擦,這日子苦啊!大人苦一點不算苦,可孩子跟着她太遭罪,穿别人穿過的,吃别人吃剩下的。現在她實在熬不下去了,才去求晨陽,希望晨陽能幫助她,并且她也願意把孩子送給他,隻要他能夠對孩子好就足夠了,讓他喝上熱湯吃上熱馍她就滿足了。她還告訴了她的家庭住址,隻要他願意,想好了,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他随時可以去找她。
幾天過後,他按照她提供的住址去找她,果然在一個小巷裡找到了一個小平房,掉漆的紅色大門緊緊閉着。他猶豫了幾分鐘,最後還是叩響了大門,開門的果然是夢嬌。
“你說的都是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我什麼也沒說。”
“當年你是不是患了癌才離開我的,并且還懷了我的孩子,後來你也回去找過我。”
她再也沒有說一句話。他上去就拉住了她的手,“夢嬌,跟我回去吧!”
她哭了,她緊緊抱住了他。這時一個小男孩蹦蹦跳跳從外面跑來,“媽,你看我摘的迎春花,你一朵我一朵,有了迎春花我們就幸福了。”他們松開了。
“迎春花,太漂亮了。媽的這一朵也送給你,隻要你幸福媽就幸福了。你跟着這位叔叔走吧!他會給你帶來幸福,帶來好運。”
“不,我要和媽媽在一起。”
“聽話孩子,你還可以經常回來看我。”
“媽媽,我不要。”說着她閉上了眼。
“還不快帶他走。”
“我……我……你……你……”
“還啰嗦什麼?”
晨陽一狠心,又一使勁抓住小孩的手就走。
“媽媽……媽媽……”
迎春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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