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我最懼怕小敏家的“大黃”。

“大黃”個頭其實不大,與普通的土狗子相比較,僅從外觀上看甚至還顯得矮小瘦弱一些。小黃狗周身生長着濃密的一層透着些微金色的卷毛,長長的尾巴彎曲着向内卷成一團圓圈。

不知怎麼回事,通體金黃的小土狗,卻在額頭上生長出一銅錢般大小的白斑塊,看起來就覺得有那麼一點瑕疵。

我們都認為可以叫它“小花”,小敏撅嘴不樂意,堅持叫它為“大黃”。為此,有一次我們在小河邊的草叢裡玩耍,大龍同小敏為她家狗的名字争得面紅耳赤時,小敏偏頭要我幫她說狗的名字就是應該叫“大黃”。我瞧着高我一頭的大龍兇巴巴的眼神,違心地說還是叫“小花”更好,畢竟它的額頭上有塊白斑,況且它的個頭也實在是不大,叫“大黃”好像不準确。

小敏當場就哭了,她抽着鼻頭指着我說,我恨死你了,明明是大黃,你還随他們叫它小花,你也隻會欺負我一個女孩子,嗚嗚嗚……

那時是放暑假,我們剛滿八歲,在村子小學讀二年級。我不會想到,就是因為我們沒有叫小敏家那條狗為“大黃”,我們再次上學時遇上了麻煩。特别是我,每次見到“大黃”時都怕得要命,夜裡睡覺還時不時做起了噩夢。

我們上學時必須經過小敏家,她家在那條彎彎的小路正中間,我們走上幾級石台階便到了她家還算寬敞的院壩。那時候,她家的“大黃”總是彎曲着身子躺在地上,兩隻耳朵支愣着警覺地聽聞周邊的風吹草動。我們從此處路過時,一般都是小敏的父母幫助呵斥住“大黃”讓它不要動,如果大人們在農忙時早起下地幹活去了,小敏就會等我們到來後,然後一起結伴去學校。

那一天早晨,我和大龍去上學,一路走着一路去邀沿途住着的另外幾個夥伴時,卻發現他們不知怎麼了今天竟然沒有等我倆,早就提前出發了。我和大龍沒有多想,趕緊加快腳步向學校趕路。

很快,我和大龍來到了小敏家的石台階下面,大龍邁開腿就要跨上時,我突然間靈光閃動,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服。

你幹嘛?大龍瞪着牛蛋眼沖我叫。

噓。我用手指對他晃了晃,提醒他不要嚷嚷。

随後我彎下腰從地上撿了塊小石頭握在手裡,擡頭沖石階上的院壩子叫着小敏,卻是沒有人應聲。一旁的大龍猛然醒悟過來,待他剛剛學我一樣撿起石頭握在手時,“嗖”的一聲,一道影子從我們頭頂處的石階上躍下,張牙舞爪對着我們撲來!

砸它!大龍吼叫道。

我的腦袋一炸,順手就将石頭扔了出去!就見“大黃”躬着身子靈巧一閃,石頭飛向了旁邊的玉米地。

同一時刻,大龍瞄準惡狗的後腿,箭一般将手中的石頭擲出,不偏不倚正中“大黃”的胯部,它猛地抖動一下,“汪汪”叫着閃到一邊去了。雖是如此,這條惡狗卻沒有馬上退縮回院壩,而是蹲坐在地上炸着毛兇狠地瞪着我倆。

兩個人一條狗就那樣相互瞪眼對峙着,當我們欲彎下腰再撿石頭時,精明的“大黃”馬上呲牙咧嘴作勢欲撲。我和大龍焦急起來,這樣下去怎麼得了,上學遲到了就要被老師罰站,那是最掉面子的事。

對峙片刻後,大龍偏頭沖我擠眉弄眼,一邊伸出手指頭指着我挎着的帆布書包,一邊又做着往嘴裡塞東西吃的動作。我明白他是想讓我将書包裡的飯盒拿出來,那時候學校裡沒有學生食堂,我們每天早晨上學時,便自帶頭天晚上大人做好的飯菜,然後學校裡請的師傅就會生火架鐵鍋重新加熱,這就是幾百号學生各自的午餐。

後面的事就不用多說了,反正那天“大黃”跟随了我和大龍一路,直到我們跨進了校門,它才返身往回走。

我和大龍當天午餐時,看着同學們狼吞虎咽吃着盒飯,兩人的口水流了一地。小敏在一旁大口吞咽着自帶的飯菜,斜眼瞧着我和大龍的饞相,也不顧女孩子應有的嬌羞神态,有好幾次險些笑岔了氣。

後來,我和大龍又脫單遇上了“大黃”幾次,每次上學後都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心裡自責不該為狗的稱呼得罪小敏,又将那隻惡狗咒了個半死。

好在噩夢沒有持續太久,讀五年級時,小敏的姑姑在另一個鎮子安家後,覺得她們那裡交通方便,就出錢給小敏家買了一棟平房。那年暑假,小敏她們家搬離了我們村子,那條叫“大黃”的惡狗終于消失在我們的生活中……

我們上初中後與小敏徹底失去了聯系,因為兩個鎮子相距一百多公裡,那時的交通和通訊很落後,也不知道小敏一家過得怎麼樣。

上完初中後,我和大龍因平日裡貪玩沒有專心聽老師講課,升學考試名落孫山連普通高中也沒考上,便雙雙回家随父母喂豬種地,過着毫無希翼的苦巴巴的日子。

晃眼三四年過去,我和大龍滿了二十歲,正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而此時的我們焦慮不安起來,窮困的現狀讓我們忽然有了危機意識,如果不想辦法掙錢,到時連彩禮都拿不起,又何談成家立業呢?

那年開春積雪還沒完全融化,我和大龍相伴出外闖蕩,幾經輾轉到了這座西北小城,在一家木材加工廠學到了做小宗家具的手藝,試用期後便安置下來。

我們租住的房子在“城中村”,不僅環境髒亂差,還有好多租客養起了各種寵物,窄窄的街道上,到處可見胡亂跑動的奇形怪狀的小貓小狗。

大龍眼饞,那天對我說,幹脆咱倆也去買一條狗來養着,每天下班後帶它到處遛遛,想想就有趣哦。我聽後沒有反對,每日裡上班下班兩點一線,生活早就失去了樂趣。弄條狗養着,生活肯定有趣得多。

于是,我和大龍那天下班後來到了寵物市場。我和大龍分頭在幾個狗籠子前溜達打量,忽聽他在那邊扯着粗嗓子驚叫,我一愣,慌忙趕到他的身邊。

眼前籠子裡的一物,不由得讓我驚得倒退幾步:天啦,是“大黃”!無論是身軀和毛發,籠子裡的狗子和當年小敏家的惡狗一模一樣,更神奇的是它的額頭上也長着塊銅錢般大的白斑!

造物主真的神奇啊,我和大龍互相望着對方,心裡感歎不已。

就是它了!大龍興奮地說。

就是它!我大聲嚷起來。

賣狗的老闆大為驚詫,鼓着大眼疑惑地望向我倆。

多少錢?大龍邊問老闆邊從上衣口袋掏錢。

不好意思,這條狗有人昨天下了定金,說今天來拉走。你們看看别的狗吧。老闆攤開雙手遺憾地說。

是誰?我們多加錢還不行?大龍鼓着牛蛋眼對老闆道。

老闆正欲回話時,一個披着長頭發的美貌姑娘來到了幾人面前。我們回頭瞧向她時,大龍又是一聲驚叫:天啦,你難道是……小敏?

姑娘聞聽一愣,随後向籠子裡的狗子看了一眼後,轉頭仔細打量着我和大龍。漸漸地,她的臉上有了紅暈。

我們是……

我一時間竟有些吞吞吐吐起來。

不用介紹了。姑娘說,你倆說籠子裡的狗子,到底該叫大黃還是小花……

叫大黃!

我和大龍異口同聲回答道。

小敏捂嘴大笑起來。

……

一個月後,我去小敏租住的房子給“大黃”送狗糧時,小敏紅着臉遞給我一把她的房門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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